箩里苦槠
我小的时候,奶奶每当要我劳动就用一个谚语:不能吃箩里苦竹子。她有时是这样讲的:不做有得吃?你怕是吃箩里苦竹子啊?我也曾问奶奶苦竹子是什么,奶奶就很有风度地讲苦竹子可以做豆粉,嫩澈澈的好吃无比。再问这东西啥样子,奶奶就开始骂人了:这还不知?栗子一样的东西,比栗子小许多。牛也教转粆地,马也叫转踵碓,木得死的东西,不做有得吃?怕是吃箩里苦竹子啊?
我疑心吃箩里苦竹子十分好玩。那得有箩,一如我爷爷打的箩,篾工自然是十分的好,瞒二的走法,纸篾细腻又牢靠,把箩口锁得特别好。箩里盛满了苦竹子,我和弟弟妹妹围着箩,怎么吃也吃不完……
但这只是一个梦想,我这辈子至今没有吃过苦竹子。鸠集有个地方叫苦竹山,文革期间改为幸福村,后来又改回为苦竹山。我去过那村很多遍,没有苦竹子的影子。
我知道一种树叫株树,也是从我爷口中首知的,此树材质好,做个锹柄、锄头柄那是一流的;甚至可以做打棍,笔直的,拿在手里有分量,不易折断,棍身密致,不破裂。
亲自看到株树方知此树的许多别的好处:树身高大挺直,四季常绿,革质叶,树形伟岸又秀美。华南之北,树种里强似株树者寥也,你说香樟吧,其实普通得要死,一旦成材,阴气很重,还会滋生一种令人生畏的毒虫。哪里比得了株树诸般好处而无一星差处?
今日,我赔中国作协的凌翼、刘怀远等考察枭阳旧址,最后我带他们去看了汉墓群。那些汉墓上长满了高大的株树。当我介绍到株树的时候,凌夫人问我这是不是苦槠?我很肯定地回答不是,凌夫人说起苦槠果可以做混做豆腐,十分好吃。呵呵,我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苦竹子。凌先生问株树结果吗,我又断然否定了,在我的印象中,株树就是常绿树,没有果。当然,这个说法很愚蠢。为了证实,我指着地面,想告诉他们地上没有果。
但地上到处都是果,竟然就是那种形似栗子,但个头很小的果。我一下醒悟过来:这就是苦槠。哪里是苦竹?分明就是苦槠啊。
回到家里,我问了度娘,她明明白白告诉我,槠,音zhu,一声……汗颜,我一直把槠字读褚音,哎呀,哪里有什么“株树”,分明就是槠树了,其果有淡淡的苦味,故称苦槠。
奶奶去天国有三十年了,她在生时赐给我一个绰号“反眼”(斜视),有轻蔑的意味,多半是因为我愚笨过头了。如今我益知奶奶有先见之明,那么早就预见反眼看事会有失误。但我也有些委屈的,因为奶奶的丈夫很穷,所以她儿子也穷,她儿子的儿子本身就是反眼,加上因为家里穷困潦倒,失去了很多读书的机会,斗大的字不认得几谷箩,就把“槠”读成了“褚”,就把梦停留在围着篾箩吃苦竹子了。
世上反眼的人不很多,但因为穷失去眼光或鉴别能力的人很多,不认得槠字的人也很多,把“槠树”说成是“株树”的大有人在。你到苦槠山去,村口的界碑赫然写的是“苦竹山”。
反眼不要紧;一辈子吃不上苦竹子也不要紧;因为误解,因为落后,把好的东西淹没了,这是很伤世情的东西。
把被淹没的风尘又拂开,看到种种的灵动,很美。
你看那满山美丽的苦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