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起梨白岁月浅
　　 二十年了，梨落去世整整二十年了。
　　 我没见过梨落，因为梨落去世三天后我才出生。于我而言，梨落是一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影响我至深的传奇女子。
　　 我父亲姓梨，单名一个烨字，母亲姓上官，复字思思。父亲以经商为主，游历四方。父亲二十一岁时在乌和遇见了母亲。两人一见钟情，并私定终身。可是母亲的父亲上官宇却大发雷庭。老夫人出自书香门等，虽称不上大家闺秀，但要和小家碧玉相比，却绰绰有余。她又心高气傲，自和上官宇成婚以来，二人伉俪情深，只有这一个女儿，且身份特殊，自然不能任由她顽性胡闹。然而母亲却也是刚烈女子，她以死相逼，终于使二老妥协，在做出从此不再踏进家门半步的承诺后，随父亲绝然离去。
　　 母亲随父亲回到父亲故居梨花榭，一年后，母亲诞下一名女婴，当时正逢芳菲滴尽，清风拂过，白色梨花纷纷洒落。因此，父亲为此女取名梨落。
　　 前面这些旧事是冯妈零零碎碎告诉我的，关于梨落，也只是从她口中听来一二。
　　 “你可不知你这姐姐有多讨人喜欢，她三岁便能吟诗作对，五岁摹画抚筝，六岁那年逛庙会时，遇见了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硬要收你姐姐为徒，最后还传了她一身傲人武艺。你姐姐又自带一种高贵神韵，那可真正如天女下凡，美得纤尘不染。可，可就是这样一个尤物儿，刚满二十就去了，不知是老天爷嫉妒大小姐还是真应了老太爷那句话？
　　 “冯妈，老太爷说什么话了，与姐姐有关吗？”我的问题打断了遐思缥缈的冯妈，引起她不由自主的惶恐和惊疑。
　　 “啊？我说什么了？……哦，哦，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冯妈老了，说胡话呢，胡乱……”冯妈的表情有些游离，然而她那故作轻松的样子更让我疑虑重重。
　　 “冯妈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她不愿泄露，不愿意告诉我甚至不愿意对任何人讲。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冯妈是母亲的奶娘，她口中的老爷定是外公了，难道姐姐的死与外公有关？
　　 时间像一指流沙，滑过错落的年华，走出了日后的长长久久。遁形的足迹早已无处寻觅，余下的是渐变的容颜忍受岁月的雕琢。轮回，一个又一个命运的预言……
　　 窗外绵绵细雨倾情滴落，卷裹着说不尽的忧思。冯妈的话余音绕绕，而我欲诉心事强说愁……
　　 “小姐，这二小姐出落的越来越像大小姐了，瞧瞧那模样，完完全全像同一个人么，只是只是……”。话未出口，泪已湿衣衫，只要提到梨落，冯妈总是如此动情。
　　 “只是什么”母亲放下手里的茶座怔怔地看着冯妈。
　　 “回小姐，没什么，只是突然又想到大小姐了，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不知她……唉！”
　　 母亲复又端起茶座，整了整情绪，喃喃自语道：“梨落虽是我生的，却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定是难过伤心，可我又怎能不难过？落是我和烨的第一个女儿，是我和烨的全部，她那么乖巧，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可还未出嫁就没了，这比用刀子剜我的心还痛啊，幸好蕊的降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才从悲伤中走出来，看到蕊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像落了。我这心里也是万分恐惧，她可不能再像落一样离我而去，再不能离我而去了。”
　　 “小姐别伤心，蕊小姐不……不……不会离你而去的，她一定……一定会……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冯妈和母亲的对话被我一字不露地听去了。聪明如我，冯妈的遮遮掩掩蛮过了母亲，我却感悟到了什么，冯妈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一定。
　　 我就是梨蕊，梨落去世的第二天降生的，我出生时春寒料俏，梨花还只是骨朵儿，所以父亲取骨朵之意－－蕊。说来也奇怪，梨落出生后，母亲再未受孕，直至梨落十九岁（去世前一年）才怀上我，生下我后又不再受孕。所以，我出生之前梨家只有梨落一个孩子，我出生之后，也只有一个梨蕊。
　　 “二小姐长的可真像大小姐，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撞上大小姐的魂魄了呢。”丫头碧叶毫不忌讳地说着。
　　 “是呀，是呀，尤其是那份淡然自若的气质、那份无法形容的神韵，倒是越来越像同一个人了。”丫头莲影说。
　　 “只可惜那么一个人儿了，在最美的年华匆匆去了……我们快不要说了，二小姐听到会难过的。”采薇适时地制止了她们。
　　 想到梨落，想到她的生，想到她雅量高远、珍重容华千姿；想到她的死，想到她花年悄逝，净土一抷风流掩。而我究竟是梨落？还是我只是我自己？想象成空成悲切。梨落梨落，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二、只是梨花已迟暮
　　 韶华芊芊，春光婉凝露。点碎斜阳，苍翠不知何归路？小巷暖屋，惆怅正当私语时。
　　 “烨，你看我们蕊儿出落得越来越像落儿，越来越漂亮了，你说她会不会是落儿的转世吧？”
　　 “思思，别多想，落儿是落儿，蕊儿是蕊儿，亲姐妹肯定会有相似之处，况且，你定又是十分想念落儿了，才会觉得蕊儿越来越像落儿的。”
　　 “是吗？要是落儿还在那该多好，怪就只怪……”
　　 “睡吧，思思，别想太多，任何事情都有定数，我们无法左右。乖乖睡吧。”父亲打断母亲的话，平静了母亲波澜起伏的心情，却将一个大疑团留给我，梨落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原本只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女子，因有着和梨落神似的样貌，却成了别人眼中的另一个梨落。而且，最要命的是，只要是和梨落有关的话题，无关大小，总能原原本本地传入我的耳中，我被梨落困扰着，我被一个已经去世近十年的故人困扰了近十年，我得弄清楚，我必须弄清楚。
　　 我曾听冯妈说起过，梨落的贴身丫头叫灵珊，这丫头在梨落过世后就被遣归家中。听说已经许了人家，就住在城东十里巷。
　　 重愁辗转眉心锁，欲得明白故人说。
　　 一夜苦思，我终于决定要去找灵珊了。
　　 如若冯妈所说，梨落有一身傲人武艺，那么，我应该比梨落还高出几分。记得我师父玉无心曾说我天性极高，是练武奇才，出类拔萃是注定的。只不过，我从不在人前泄露分毫，这也是旁人眼中我和梨落唯一的不同点——梨家大小姐武艺超群，二小姐武学不通，弱不禁风。
　　 我启用轻功，很快就找到了十里巷，我站在一家人的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门哗地开了，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大小姐？！”
　　 “恩？叫我大小姐，难道她就是灵珊？”
　　 “灵珊，你是灵珊？”
　　 “恩，大小姐，灵珊好想你呀，大小姐……”说着她便扑进了我的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灵珊，我不是梨落，我是梨蕊，梨落的妹妹。”
　　 十五年来第一次承认她这个姐姐，第一次称自己是她的妹妹，还是在她贴身丫鬟面前，还是为了解释清楚她不是魂魄，而是另一个真实的人。十五年的困扰到如今，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确和她很像了。
　　 灵珊痴痴地盯着我，嘴里喃喃自语道：“像啊，真像啊，完全是同一个人嘛。”
　　 她的话打断了我的怅思，我渐渐回过神，记起了我此行的目的。
　　 “灵珊，我知道你和我姐姐情深意重，你肯定知道我姐姐的很多事，我想听听我姐姐的事。”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完全不容拒绝。
　　 “二小姐，其实，我早就听说你和大小姐长得像了，刚刚见了，还真以为是大小姐的魂魄呢。不过，刚刚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了你原来和大小姐是不一样的。大小姐单纯的一丝不染，而你的双眉间总是略带一丝隐忧，让人无法不疼惜。”
　　 灵珊的一席话让我暗暗佩服，这丫头不愧是梨落的贴身丫头，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那份不同竟也被这丫头给发现了。
　　 “我陪了大小姐近18年，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有倾国倾城之貌，还有一身傲人武艺，不说男子，就是我们这些女子都没有办法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都喜欢她的不得了。可是，她真像坠落凡间的仙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回天上去了，真真叫人痛惜啊。”
　　 “那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我盯着她，言不由衷的紧张。
　　 奴婢也是听夫人说的，好像是在大小姐满月那天，席间，一位叫花子突然闯进来说大小姐被人诅咒，命中必有一劫，一定要夫人好生看管小姐，还说小姐不过二十，不可婚配，自满月起更不可出家门半步，不可见除家人及丫鬟之外的任何人，更不可与男子动情，而且，这劫数万万不能让当事人知道，唯有做到这些，才可逃过此劫，若不听劝，此女必受劫数所累。而且其姊妹必定个个如此女一样，为劫数所绊。”那叫花子说完也没吃酒，就匆匆走了。众人都觉着那叫花子是在乱说，根本没在乎，可是夫人却很在乎。夫人本就是异邦女子，又是乌和选定的圣女，必知其中原委。所以，她谨记劝言，不许小姐出府半步，更只字不提婚配之事。可是，天意弄人，小姐不知缘由，所以总是启用轻功偷偷溜出去跟齐山老人习武，而且，十五岁那年，她又遇见了柳公子……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劫数啊。”灵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却沉浸在一个叫做劫数的漩涡里，之前没有来路，以后没有归途。
　　 梨落，原来竟是这样的命运，我，也如她一样，纵然是世间的奇女子，纵然有一身傲人武艺，那又如何呢?终究是逃不过此劫的。
　　 “二小姐，你……？”灵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于我而言，生与死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抬头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她，她就那样呆呆地傻傻地盯着我看。我知道这个笑容的魅力，可是，想到我还要继续问她问题，即使这笑容和梨落完全一样，我亦不后悔给她。
　　 “没事的，灵珊，你告诉我那位柳公子现在何处？我必须知道。”
　　 “这……我只知道自大小姐去世后，柳公子就痴傻了。后来，他在大小姐的墓旁搭了个茅屋住了下来，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后来听人说她去灵隐山当和尚了。”
　　 “谢谢你，灵珊，”我握了握她的手，转身就走。
　　 “二小姐，你要……”灵珊的话还未说完，那抹孤单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来过吗？她没来过吗？”灵珊无奈的摇摇头，沉重的叹息声如翻滚的海浪一样，一潮接着一潮，生生不息。这难道就是命吗？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退回房间，一路奔波，竟有些累了。可是心中又不由自主地琢磨起那位柳公子来，“此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竟能让梨落动情？”
　　 “夫人，小姐还未起呢，我马上就去叫醒小姐，一会儿就过去给您请安。”
　　 “小姐没事吧？”母亲的关切和担忧让我有点不忍心了。
　　 “娘，我没事，只是最近有点儿困倦，您请进吧。”我推开门，看着晨雾中的母亲，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不了，只是昨晚梦见你失踪了，心里头很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你。蕊儿，你倒是越来越美了。真像……哦，娘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听话，哪儿也别去，就乖乖待在家里，别再让娘操心了。”
　　 “娘，蕊儿知道了，您放心。”我向母亲点头应允，心里却苦水倾覆，15年了，母亲还是放不下梨落，15年了，这15年里她有多少时间把我当成梨蕊？既有梨落，又何必再生一个一模一样的梨蕊？
　　 晴雪看着我，轻轻扶我进屋，我看着晴雪，心里一阵感激，“或许，只有晴雪才是真正在乎梨蕊的，其他的恐怕都是碍着这副皮囊吧？”想着想着，我将堵在眼眶的泪水生生地逼了回去，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我虽不知这个劫数会何时出现，我想应该不会太远了，我决定要在这些时间里做些什么了。
　　 我和父亲之间没有多少感情，他爱的始终只有母亲一人，即使母亲日渐迟暮，他的心里也依然只有母亲一人。
　　 我和母亲的感情也不深，她看我时总想着梨落，总有一份不开怀，所以，没有我，她依旧会过得幸福，这世上，或许她也只要一个梨烨吧？
　　 冯妈倒是和我亲近些，虽然她总说我是个捉摸不透的丫头，但是我知道，那一刻她一定知道我是梨蕊而非梨落。为着这个，我也对她有些或深或浅的念想。
　　 猛然间想到了那个人，对，柳公子，不管是出于何种心理，我倒很想见见那个人了。
　　 “梨落的坟茔在梨苑，近灵隐山，山上有个灵隐寺，他会不会就在哪儿呢？”事不宜迟，我不敢多想，只能碰碰运气了。
　　 灵隐寺依山傍水，风景娟秀,相传寺内首任住持因深爱的女子另嫁他人终日郁郁寡欢，此后便痛下决心，遂在此建寺，起名“灵隐”，有安然避世之意。
　　 见过主持道明来意后，久久得不到回应，我不禁抬头一望，却发现一双深如古潭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猛然心惊，却依旧表现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也死死地回瞪着他。
　　 “你是梨蕊？”我闻声一惊，发现他的目光柔和了很多。
　　 “他知道我是梨蕊，难道他就是……？”我暗自揣摩。
　　 “没想到你竟已经长这么大了，和你姐姐真像，只不过你眉宇之间比你姐姐多几分锐气。她是纯粹的温柔，而你凌然不可侵犯。”他缓缓道。
　　 “你是柳公子？我是不久前才知道梨落的故事的，故来见见你。”我回过神来，直视着他。
　　 “贫僧法号定持，往事不想再提，只想潜心修佛。此处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姑娘请回吧。”
　　 “既然如此，那梨蕊不敢再扰，告辞。”我小跑出来，发现自己心跳得厉害。“这个柳公子不光是面容，单单那份淡然的情趣也足以让人着迷。怪不得梨落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