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余热(散文)
退休退休,退了就该休。老胡反对提什么老人发挥余热。有的人退下来,被民营老板聘为“顾问”啥的,真以为你有什么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么?人家看中的是你在位时利用职权而积累的人脉资源。老胡瞧不起这些被人当枪使了还自命不凡的人。也的确有些手握一技之长的人,退休了不甘寂寞去赚点外快,老胡对此也不主张。他说人家大学毕业生满大街都是,你老都老了,还跟个小孩去抢饭碗,不地道。老胡还捉摸,国家为什么要延迟退休年龄?还不就是这些自认为有余热的人惹的?你有劲没处使是吧?干脆延迟退休年龄,免得你叫唤精力过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让大伙跟着遭罪。
反对归反对,老胡退休十一年中,却也被余热了两回。第一回是碍着朋友的面子,第二回则是心怀正义,为职工命运和企业前途而去与人抗争。
那年,接了原市里某部门领导一个电话,询问老胡忙什么呢?我们想请你帮个忙行不?老胡心里想,咋回答呢?忙吗?也不忙。说不忙吧?天天也没闲着。正嘀咕着呢,那头又发话了:老杨老金都推荐你呢?有点意思,把铁哥们都抬出来了。原来,这部门要在《市志》和《省志》中插上自己的工作内容,向市里报的材料要求在一万五千字之内,时间跨度为十五年。向省里报的为一万字,跨度为二十五年。那个部门的在职干部“各有各的工作”,没人能写。部门刚退下来的一位笔杆子又不肯领情,想从县里抽调人来写吧,吃住一安排,不花上万拿不下来。于是几位领导一权衡,就瞄中了老胡。理由蛮充分的,说他干这项工作有三十年之久了,一来熟悉各个时期的工作方针;二来他笔杆子走得快,不会误事;再着他住在市里,早上来,下午走,又节省了不少招待费用;最后一条还真是捏准了老胡的软肋,老杨老金与老胡关系很铁,这二位开了口,他不会不答应的。
两天以后,老胡到了机关,办公室主任指着一叠约模二三十斤的材料说:基本的素材全在这了,两个月期限。我们机关穷,领导说还是给两千元劳务费,您就算帮帮忙吧。老胡心里就笑了,两千元?两个月?农民工还不如呢。想到那铁哥们就在隔壁呢,他说先看看要求吧,明天决定好了再来干活。
两铁哥们都是五十大几了,属于那种有你不多、没你不少的“调研员”级别的。正愁天天无事干闲的慌呢。你哥们来了好,来了好,再把老陈叫来,正好一桌。老陈也是铁杆,在一墙之隔的市政府机关上班,也是个不误正业的调研员。要听说隔壁请他过来“调研”的话,他会恨不得翻墙而下的。
估摸着不用一个月可完成任务,又想想两千块还足够这几位喝几壶的,老胡决定打这份工。因为要向各职能科室了解情况,也因为在家写不甚方便,他的“办公室”就安在了机关的会议室。空调、茶水、沙发、电视、一应俱全,大热天的,在这歇歇凉还真是不错。
按几十年工作的老习惯,他八点差十分到了机关。可楼道的栅栏门直到过一刻才开,最早到岗开门的是一位家属清洁工。一开始工作,他感到了一些难度:有些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得翻档案;有些情况必须找当事人核实;有的数据前后各不相同。老胡生性耿直,对事物有自已的主见。但这作为《市志》的材料是只可叙事不好评论的,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还在思考呢,一眨眼十一点多了,标题后空无一字。“哈哈!查岗来了。”调研员推门而入。一个、两个,又来一个。“得、得、得!慢慢来。中午盒饭叫好了,先休息下再说。”于是茶几一摆,四人落座。洗牌、抓牌、叫分,直杀到日落黄昏。
此后的日子,老胡找人配了栅栏门锁的钥匙。办公室把档案室钥匙也给了他,说反正不是外人。领导也明确指示:“机关人你全认识,该找谁直管找。数字吗?哪个合适用哪个,你懂的。”工作一小时,休息半小时。闲溜中只见间间办公室电脑屏幕上,不是牌局就是股市曲线。看来大家的确是“各有各的工作”,这综合性的材料也就只好请“农民工”了。几位兄弟更是关爱有加,隔三差五地会来小聚一会,切磋几把。
因会议占用“办公室”两天,超过了老胡预计的日期。第二十二天,交稿了。他去与哥们道别:“你写这么快干啥?笨蛋!他们请过笔杆子的,两千元人家嫌少了不干。你倒好,二十天就写完了。你再拖个十天半月的,再要求增加工资,我们也好帮忙说话呢。”
老胡只是笑笑,难怪这么多人削尖脑袋想进机关呢,这公务员当起来也太潇洒了。
老胡所在的城市是个新兴城市。电力供应原属地方的小水电小火电,枯水期会出现供电紧张情况。至八十年代初期国家电网的线路飞了进来,国家电网成立了电业局,属省管。小水电小火电组成了电力公司,属市管。于是一个强龙,一条地头蛇,为了争抢用电大户,明争暗斗的事经常发生。你架条11万伏的高压线,我就弄条22万伏的。你在这里修座变电站,我在你附近再建个容量更大的站,反正重复建设都有大老板买单。为了拉拢用电大户,也不惜压低电价,免费为用户提供设备。两家供电企业为这些事上过法庭打过官司,也被政府纠纷办调解处理过。闹到紧张时,甚至几百人头带安全帽,手持钢棍,大打出手。惊动了110,惊动了公安局。人弄到派出所时,连派出所也被包围了。省里市里,头头脑脑全弄的不得安生。
那一年国家电力体制改革的风声传来,两家的职工都识大体顾大局,要求合并的呼声很高。却不想半道杀出个程咬金,中央某部属一家三产企业打着地方电力主管部门的招牌,要来收购地方电力公司。还许下诺言,给董事长以高官厚禄。市领导深知电力体制改革势在必行,但到底是两家合并好,还是让那部属企业收购有利却举棋不定。市里召集地方公司领导开了会,要求事关企业前途和职工利益,何去何从,一定要征求广大职工同意。同时又派了人,上北京向国资委了解情况。一时间地方电力职工议论纷纷,但多数认为两家供电企业合并会利大于弊。
得到许诺的董事长此时并没闲着:一是轮番找中层以上干部谈话洗脑;二是把许多中层骨干替换当了职工代表,而且准备在职代会上讨论,让部属三产收购时用举手投票方式表决。另外对坚决反对收购的骨干以免职,下岗等方式施加压力,其间,曾有位副总拍案而起,怒斥董事长搞“白色恐怖”。
这次职代会被定在了星期六,大概是担心其他职工起哄的原因吧。这一切都发生在老胡退休以后,许多细节他也不想了解。那天周五,老胡在家接到了一位在外出差的副总电话,公司让他马上坐飞机赶回参加职代会。他对于代表的换人,洗脑,对于举手表决如此重大事项十分忧虑。“老胡啊!公司几十年走过来不容易,上千职工今后的命运吉凶未卜啊。您是老同志,我想来想去只有找你了,也相信您一定有办法扭转局面,我代表职工,拜托了。”
其实老胡退休后虽极少去单位,但一些传闻他也曾听说。副总电话一说,他马上明白事关重大。代表会上,董事长在主席台坐着,谁举手谁不举手一目了然,胆小怕事的总会有些顾虑重重。这时,老胡想到了铁哥们老杨老金,他们那部门还正是主管企业职代会工作的呢。看看巳是下午了,职代会第二天上午要开。刻不容缓,于是他马上打车赶了过去。老杨老金听了情况后,便立即找来现职领导,几人一商量就打了电话找地方电力主席。要求职代会决定重大事项一定要无记名投票表决。否则,上级有权否决基层通过的事项。主席想不到临时会有如此变故,立即向党委书记(董事长)汇报了。董事长觉得大事不妙,又亲自打电话询问。此时老杨这调研员坐在现职领导身边发挥了作用,翻出法规让他回答。现职领导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董事长以时间紧来不及为理由,要举手表决的要求。
第二天,会议如期召开。以无记名投票方式,表决是否让部属三产企业收购。终于以45票同意,47票反对,打破了董事长的如意算盘。市里派去北京的人也回来了,领导决定:地方电力与国家电网合为一家。
董事长没有脸面过去,灰溜溜另谋出路去了。
几天后,副总与老胡见了面:“老胡,我就知道你有法子的。你这余热啊,太管用了。”两双手握紧了,好久都没有松开。
老伯真得是发挥余热,有着生命不息,工作不止的精神!向您学习,向您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