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因身体不适，去一医院检查，在候诊期间耳闻目睹了一些来看病人的众生相，感慨良多，随手记之。
　　 一
　　 时间还未到八点，候诊大厅里早已挤满了人，那里的几十排座椅上已是座无虚席。有许多迟来者拖着行李站在过道里，有些性急的人一窝蜂般挤在门诊室门口。其实，这里的人有一大半人不是来看病的，而是一些病人的亲友。但是这些人却占据了大部分座位，这样一来，一些病人就只能撑着虚弱的病体站在那里。靠近门诊室并排坐着三个青年男子，翘着二郎腿，叼着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高谈阔论，听谈话，他们都是旁边坐着的一位漂亮姑娘的朋友，就住在附近，顺道过来陪她检查身体。过了一会儿，那姑娘被叫进去检查了，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都准备去抢那个空位，但他们刚抬腿，那三个坐着闲谈的男青年其中的一个，立刻屁股一挪占住那个座位，并顺手把自己包放在他刚坐的那个位子上，周围那些人见状，大多只对他们怒目而视一会，就不再说什么。不久，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礼貌地请那男的把包拿开，说她想坐在那里休息会儿，却遭到了冷冷的拒绝，说他们的病人很快就检查完了，回来还要坐的。那女人生气了，大声说：“这不还没回来吗，我先坐会儿不行吗？这是公共场所，不是你们家！你们三个大男人心安理得地占着座位，让一旁的病人站着，也不嫌害臊！”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座位上的包一把拿开，扔到那男的的怀里，狠狠地坐了下去。旁边的人也纷纷议论，指责那三个男的没素质，他们三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声嘟囔了几句就不吭声了。
　　 二
　　 十点多，我终于在门诊做完检查出来，拿着单子去大夫指定的其他地方做检查。走到走廊拐角处，看见两个女人相拥而泣。看相貌，她们大概是姊妹，一个五十上下，一个大约四十出头。她们都是一副普通农妇的打扮：头上包着花头巾，脚上穿着黑布鞋，衣服虽然是新的，但都是廉价粗陋的料子，紧绷绷地套在身上，给人一种局促别扭的感觉。一会儿，妹妹用袖口抹一把泪，忍住哭声强作欢颜说：“姐，咱不哭，大夫刚才不是说了嘛，只要按他说的方案治疗，就还有希望，只要还有一丝儿希望，咱就一定要坚持好好治！”姐姐泪眼婆娑地说：“不要白费心思了，我知道我这病没治了。再说，要按那大夫说的治疗，就需要每个月打一针什么进口的药，每一支就是两千多元，这样一年下来就得两三万，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啊！”妹妹赶紧劝慰：“钱我们大家会想办法的，不管怎样，咱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给你治疗！”“算了吧，”姐姐有气无力地说；“大夫说，好好治疗也只能维持四五年，反正治不好了，何必花那冤枉钱。”“大夫有时候也会瞎说，你别信得那么真啊，咱好好治，说不定就好了呢。”姐姐垂着头喃喃地说：“唉，你甭哄我了，我知道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妹妹听着这话，刚忍住的泪又涌出来了，她们又一次抱头痛哭。
　　 三
　　 我和老公拿着大夫开出的一叠单子，楼上楼下地来回奔波，做着各种很折磨人的检查。连日来的病痛加上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我觉得都快撑不住了，虚弱地扶着老公的胳膊艰难行走着，心里充满着悲伤和无奈。在三楼等电梯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和他年龄相当的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吧。那女人比较胖，男人显然很吃力，深深地弯着腰，气喘吁吁的。女人脸色苍白，但头发和衣饰颇为整洁，脚上只穿着一双干净的白色的棉袜，没穿鞋子，两条腿软绵绵地耷拉在男人身后——也许是她的腿有问题？还是别的什么病症？反正那时看来她是无法自己行走了，一个人如果连行走的能力都丧失了，那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啊。但那女人却看起来神色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悲痛和烦恼，她静静地伏在男人的背上，淡定地看着周围那一个个焦躁不安的人们。电梯门打开了，在大家都涌进电梯的那一刻，那女人轻声对自己的男人说：“你往边上靠一下，别挡了人家！”目睹这一切，我突然觉得非常惭愧：我尽管遭受着各种病痛的折磨，但至少，腿脚还能好好地走路，身体各部位也还都能自如地活动，大脑还能清醒地思考，为什么竟然会那么软弱和悲伤呢？如此一想，之前的那种虚弱无助的感觉也似乎减少了许多。
　　 四
　　 等着手术的时刻是最难熬的，虽然医生一再对我强调只是小小的手术，但对手术室周围那种阴森森氛围还是不由得心生恐惧，我们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等待着。门口静悄悄的，挤在那里的人们，脸上都写满着疲惫和焦虑。一个高高瘦瘦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身体僵直地坐在长椅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室的那两扇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过去破门而入。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闪出来一个大夫。那男人立刻冲到大夫面前，大夫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一听兴奋得几乎跳起来，一迭连声地喊道：“啊，是良性的！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大夫，谢谢大夫……”门口等着的那些静默的人们，也都开始有说有笑，此前压抑沉闷的气氛突然间变得轻松起来。紧接着，那男人眼里闪耀着激动的泪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喂，妈，兰花的手术做了，很顺利，是良性的，您和我爸就放心吧，过几天很快就好了。”“喂，儿子，你妈的手术做了，很成功的，活检结果也出来了，是良性的，你就安心学习吧，这里有我和你姐照顾。”“喂，妹，你嫂子手术做了，是良性的！哎呀，这几天可真吓死我了……现在没事儿了，你就不要担心啊。”“喂，老李，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媳妇的病没什么大问题，是良性的！请你转告大家，让大家不要为我担心，好好干活，回头我请你们吃大餐！”……那人就这样一口气打了好几个电话，话语间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简直比中了大奖还好高兴。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浓缩着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它能在瞬间宣判人的生死祸福、让一个人的心情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轮回，它能让人顿时明白许多：生命如此脆弱，能够健康的活着是多么幸运、多么美好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抱怨生活的琐碎和沉重？难怪有人说，当你对生活不满和失望时，请到医院去看看吧！是的，到这里走一遭，真的会清醒和淡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