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已消失成一种记忆，深深刻在脑海里。轻轻闭上眼，仿如走入时光隧道。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栏投射到房间里，那光水一样浸满房间，温暖柔和。
　　 老屋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最后财产，老屋建成后没多久，父亲就走了。老屋座落在村东头，背后是仙子山，前面有一片水田。仙子山上有我流过的汗水，我的眼抚摸过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丛荆棘。石砌的台阶上有我清晰的足音，竹窗栏前有我青春的瞭望。
　　 偶尔在某处见到相似的老房子，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仿佛再次走在了熟悉的门前小路上，走近了那段老去的时光。久久凝视，不忍离开。目光抚摸着那一砖一瓦，寻觅儿时的记忆，回忆漫长而悠远。
　　 老屋，已是记忆里的纸片片，支离破碎、残缺不全。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拼不成原来的模样。老屋，又像陈年老酒，愈久弥香，萦绕在我心怀。多少次从梦境走近你，你容颜依旧，你寂静无声，你在风雨中剥蚀飘摇。
　　 我知道，你早已坍塌，成了一片瓦砾废墟，不复存在。记忆中的你，远不如梦里清晰。站在那片废墟上，拾起一片瓦砾，心生荒凉，曾经的生气，在岁月里消失了。雨后吐绿的小草，嫩嫩浅浅，却没能增添一丝生气，反平添了久远的荒芜，给我无边的惆怅。邻家的鸡雏在草里觅食，神态悠闲，全然不理会我的存在。我突发奇想，大约这些鸡雏跟母亲养的鸡还有姻亲关系吧，要不何以如此放肆？！母亲进城前一直都养鸡的，母亲养鸡还真是一把好手，成活率高，长得快，产蛋率也高。常有四邻来向母亲讨教，搁在今天母亲是完全有资格做养鸡专业户的。
　　 天空飞过的燕子让我想起了老屋梁上的燕子巢，春天时，燕子飞来飞去，忙碌得很。母亲说燕子是吉祥物，不让我们惊扰了它们，任由它们筑巢、生儿育女。燕子这样的小生灵会不会跟人一样多愁善感，对已逝的过去久久不能忘怀？！离开老屋外出求学，我并无特别感觉，假期到来，我又能回到老屋了。结婚那天，我的脚刚迈出门坎，泪就下来了，咸咸的、涩涩的。我得有些情不自禁，大约跟婴儿离开母亲的子宫一样吧，突然离开了母体，没有了安全感。老屋之前还有一座房子，在四十里开外的村落里，我十岁之前就住在那里。那房子比老屋要坚固，还显得有几分气派。说起当年的搬迁，家里人并无惋惜与留恋。逃离痛苦的记忆，得到的是一份心灵的慰藉。那座老房子几乎从我们的记忆里抹去了。所以，在我们心里，老屋就是才丰湾的老屋。
　　 我想不明白，父亲去世后，我拼命想长大，想离开家。为何现在真要离开我反而不舍呢？我穿过那条并不长的巷子站住了，我回头看一眼我的老屋。石砌的台阶，两扇笨重的木门，竹子做的窗栏，窗前的泡桐树，青瓦、土墙，每一处都透着亲切。老屋在我心里定格。
　　 我不清楚每一个出嫁的女儿是否与我一样，但我固执地认为是。要不，出嫁的女儿为何都喜欢经常往娘家跑呢？母亲在哪，那里就是家。我们是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都在母亲手里。
　　 村里有些在外漂泊的人，上了年纪就回乡了。说是跑不动了，要叶落归根。国人的这种故土情结，我儿时是不懂的，直到母亲后来生病时我才明白。她跟我说往事，陈芝麻烂谷子的，她老是忘不掉。她说要是老屋还在就好了。母亲大半辈子都住在乡下，她对那里有感情。她随弟弟进了城，心里还记挂着乡下。每次乡下来人时，母亲都特别高兴，又是话家常，又是留饭，兴奋的情绪能持续好几天呢。
　　 我看过菊展，规模盛大得很是空前，林林总总的，姹紫一片。美则美矣，却难引起我心灵的颤动。我怀念母亲养的菊花，院墙上蔓延的金黄烙在我的心上，成为了永恒。
　　 母亲是最后一个走出老屋的，一把大铁锁锁住了曾经的热闹。母亲进城后，我曾经打开过那把大铁锁。房间里结了蛛网，一股霉味儿直冲鼻孔，墙上好看的年画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门口的对联已褪尽了最后的一丝红色，连字迹都辨不出了。我心里隐隐作痛，老屋如此的落寞、荒凉。石阶上的青苔，滑滑的，湿湿的。没有人气也就没有了生气，老鼠都不会藏了吧。
　　 听闻老屋坍塌的消息，我心里陡生一种愧疚，为自己没能力去维护它。这些年，我对它不闻不问，任由风雨侵蚀。之后，老屋的物什也慢慢散失了，只剩下断壁残垣。说不上触目惊心，但顿生凄凉之感。站在废墟上，凭着记忆，我能清楚地辨出每一处的坐标。东边的那间屋，曾是我的一方天地。夏天，一家人在外乘凉，我借口瞌睡，早早地上了床。躲在厚厚的土布蚊帐里，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小说。担心母亲发现，我用报纸折成纸筒套在那只十五瓦的灯泡上，我很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沉醉在小说构筑的意境里，我忘记了酷暑的炎热。
　　 后来，听说堂兄在那块废墟上新起了二层小楼。就算给父母上坟，我也不再回村了。老屋的影子彻底从村里抹去了，再回去又有什么意义。梦中的老屋，依旧那么清晰，和儿时一样。院墙上的金钱菊花开灿烂。
　　 老屋消失了，彻底消失了，连一片瓦砾都没有了，我想凭吊都找不到地方。堂兄儿子结婚时，我回了村，小辈们多不认识我，在堂兄引荐下朝我礼貌的笑笑，问一声好便退到一旁。好多年不曾回来，我对村子都感觉陌生了。听不见鸡鸣狗叫，看不见袅袅炊烟，狭窄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老屋那样的平房没有了，门前的草堆没有了。村里好多人家都紧闭着门户，门前积着落叶，给人一种萧条之感。堂兄说一辈子积积攒攒的，盖的这些楼只能闲置着了。
　　 原来，村里条件好的都搬到城里去了，一般人家年轻的也去城里打工了，逢年过节才回来。村落最后的守望者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奔日子，再也不愿意困在土地上了。老屋消失了，难道这个村落以后也会消失么？村落消失后，故乡也会消失在最后的记忆里。
　　 2015.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