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垂老矣，谁人怜惜！慨叹之余，生命依然在延续。轮椅上的老人，在经过生与死的较量后归于平静，生命终于战胜了死神，就这样艰难地从春到冬，已走过九个月的时间。对他的称呼，两个字——“父亲”。
　　 ——题记
　　
　　 【一】
　　 我生命的传承人，这个轮椅上的老爹，现在身负重伤，老的稀里糊涂。身上的棉衣沾了牛奶、米饭、面条、炒菜和玉米粥的汤渍；自己给自己抹上了老婆饼、面包皮、酥油饼的油渍；不经意间留下了黏痰、鼻涕的痕迹。嘴里呼出的气味全是烟草燃烧后的尼古丁怪味，脸上的老年斑连续叠加，头上依旧戴着几年来舍不得扔掉的本山帽，腿上的棉裤让人感觉厚度一寸，脏兮兮油了吧唧，不时散发着带有腥臊的怪味，湿了再从暖气片上捂干后重新穿，因为别的棉裤都不能装下他又肿又疼的折断的伤腿。这腿伤的，影响了全身的动作，现在双手能拿东西吃，能点烟吸。
　　 更进步的是，能拿着一件法宝——“老头乐”痒痒挠。不过他不能拿着这玩意再挠痒痒了，倒成了他伸手够较远东西时的道具。比如说轮椅下的地面上永远放置一个塑料盆，里面有一些从暖气炉子里掏出的炉灰，这就是他咳嗽吐痰的痰盂，口比较大，普通的痰盂根本使不上，把纸杯当做痰具他没地方放，只有吐在卫生纸上再扔进盆里，此时的“老头乐”，就成了老爹手上的推动和勾回塑料盆的工具。
　　 偶尔他能用双手动动轮椅上的轮子，在平滑的地板砖上行走，其实并不是很难的事，可是父亲总做不好。不用怀疑了，身体的行动受限制已到十分艰难的地步，除了个别时候不处于糊涂和能自己把饭喂进嘴里外，啥也做不了。
　　 这轮椅上脏兮兮的老人，转眼就八十五岁了，这备受摔伤折磨的寿星，此时又从棉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支廉价的烟卷，再掏出一个灌气的打火机，打火点烟，随后烟头明明灭灭地闪动，烟圈摇曳，扩散上升，不一会儿，整个客厅就成了烟雾缭绕的世界，只是，这浓郁的烟草味太使刺鼻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便打开了后间带有抽气孔房间的那扇门，同时撩起了带天窗的放置暖气炉子间的吊帘。
　　 老人吸完一支烟，每次都要等到烟丝烧到丝绵裹着的烟嘴处才肯丢弃，不在意地丢在轮椅边一个塑料盆里，一阵火烧布料的气味直钻鼻孔，我从电脑旁站起来，对老人的衣服进行检查，看是否引火烧身，但多次却没见衣服烧着，只发现塑料盆里的烟头已经把烟蒂的丝绵点燃，那使人怀疑的焦糊气味，竟是一场虚惊。有时，会在老爹棉袄上发现几个烧坏的洞。曾听说过独居老人坐在炉火边烤成了焦炭，偌大的老头子焦糊成一团，子女后悔不迭，入棺时只得把衣服盖在了那团焦尸上，成了远近传说的警示。不得大意。有人在家更好，无人在家看管，更要小心为妙。
　　 吸烟，这已经是老人无法改变的习惯，在卧床三个月后又开始了。摔伤后的前三个月，躺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喂水喂饭都是用管子吸，高压锅熬小米粥，牛奶和营养品，只有用弯管吸进老人的嘴里，莴苣蒸鸡蛋、八宝粥这些软食，是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喂进嘴里的。每天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当然吸烟也就免了。后来，身体略微能动一些了，老爹的烟瘾又犯了。轮椅上的日子可能是无奈得厉害，烟瘾又增加了，不时地引来阵阵咳嗽声，吐痰的情况加重了，是烟草在助纣为虐。
　　 我试图让他戒掉烟，或者减量，还招来一顿训斥。没辙，给他买烟，爱咋咋地！于是，家中便烟云缭绕，轻轻袅袅。
　　 午间阳光充足时，屋外的阳台上暖融融的。此时。轮椅上的老爹就会叫我或者我儿子，把他推到阳台上晒太阳，儿子一般喜欢做这样的事，开门往后拽轮椅，老爹就在享受阳光的同时，肆无忌惮地犯开了烟瘾，掏出烟盒，捏出烟卷，点火之后，美美地吞云吐雾开了。没有人反对，因为屋门从里面已经关好，烟云密布的时刻属于外面的天空，只要不毒害室内的环境，就没有人反对，爱咋咋地！
　　 这时的老爹，面对着暖阳丽日，开始眯着眼，低头打盹，轮椅必须弄好，小心遛下阳台，虽然只有不到一尺高。如果真的掉下去，这个老共党就很有可能会为享受一下阳光和室外的空气，以身殉职，“牺牲”在烟草渲染造成的云雾里。
　　 一月前，我在单位上班，儿子打来电话让我赶快回家。说爷爷在轮椅上坐着，头向后倾，合上眼叫不醒了，嘴也歪了，流着口水。我赶紧叮嘱儿子先不要动老人，我立马赶回去。急忙请假，匆匆往回赶，一边电话通知姐姐和弟弟。
　　 我以最快速度赶回家，来到父亲身边时，他刚醒过来，眼睁开了，能简单地和我对话，歪斜的嘴角还没有恢复。姐姐随后赶到。感觉是栓、是脑溢血，还是心梗的预兆，不好说。姐提醒量一下血压，八十、一百二，三次大同小异，属于正常，观察一会儿，慢慢转好；又过了一会儿，弟弟回来后，老人的情况好转，又恢复了常态。人没法行动，就连坐车，哪怕是救护车，他一则坐不了，二则躺不了。在家观察，用药，这是最基本的办法了。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到现在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二】
　　 疼痛，这是父亲最难忍受的折磨。他是在春天摔伤的，是公历2015年4月18日，我在单位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说我父亲摔着了，倒在了地上，起不来了。我意识到情况不妙，飞速跑出办公室，骑上自行车，发现老父亲半躺在道边的土地上，自行车扔在旁边，儿子旁边吓得大哭……
　　 朋友告诉我父亲刚才摔伤的情况，我让儿子赶紧回家开门，我准备用电动三轮把父亲拉走去看医生。弟弟被我用电话叫来了，我开来三轮，在上面铺了棉被，和弟弟一起把老父亲抱到上面。带上钱款，朝医院驶去……
　　 父亲是从地里回来，自行车上绑着长柄挖地锄，他是和我儿子一同去地里锄草，后又想去新盖的房子那看看，拐弯时被一块像核桃似的砖头球绊了一下自行车前轮，出现了不稳情况，便用一只脚点地支撑自行车，下车时另一只脚被锄头的木柄绊住了，没站稳，侧身跌坐在地面上。被压实的地面非常坚硬，这一跌，再起不来了。
　　 原想试着把父亲扶起来，但是父亲挣扎着想动，一点也动弹不得。再看看父亲的两条腿一长一短，当时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父亲真的骨折了？骨折后是很疼痛的，父亲没喊叫，当时我还侥幸地认为，这不可能会摔断骨头，可能是扭挫伤，用药之后恢复一下就会好的，父亲的身体是很结实的，不该会出多大的问题。可抱他上车时，我又感觉不太不对劲。
　　 三轮车缓慢开着，弟弟在上面抱扶着斜躺在上面的老父亲，我一边向前开车，一边不时地扭过头来望望，我发现父亲的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弟弟脸上露出心疼而又无奈的样子，我感觉父亲摔得不轻，必须马上去专门的医院进行检查医治才行。
　　 临近中午，也顾不上吃东西了。随手拿了些点心，放进三轮的坐箱内，又抱出两条棉被铺盖在父亲坐的三轮车上；打开后帮，用绳子绑上放平，尽量加长车厢的长度，好让父亲舒服些。弟弟坐在上面小心抱着父亲，匆匆去十多里外的临县正骨医院。
　　 一路颠簸，我只好小心翼翼的开车，每每父亲“哎呀、哎呀”的轻声叫几下，我便小心放慢驾车的速度。后来，停下车把气针按一会儿，给三轮车放放气，尽量地轻颠簸，我时不时回头看看父亲，父亲的额头渗出汗珠。父亲是最坚强不过的男人，可是近一个小时的颠簸，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医生问了一下父亲的情况，看了看斜躺在车上的父亲，轻声地说了一句：“两条腿不一般长，有可能摔断了胯骨，先拍片看看。”弟弟露出怀疑的神情，父亲耳不背，他眼里闪过一丝绝望，之后恢复了常态。接着轻声嘟囔了句：“没法哩！”父亲此时的心情一定很沉重，如果摔断了胯骨，八十四岁的人了，再也没法治愈了，只有等死了。
　　 好不容易把父亲抬到了X光影像室的检查床上，拍片后不出医生所料，股骨颈粉碎性骨折，断骨粉碎后部分已经插进下面的粗骨突里面，球面骨已经散断。医生说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案，让拿点药回家慢慢养着。我和弟弟央求住院，医院不收。主治医生告诉我：“别说病人八十多岁了，就是七十多岁也不收。回家养着吧，好好伺候，只要不出现并发症，病人也有可能生存一段时间。摔断胯，就别想动了，给病人喂流食；最近几天病人不会大便，五六天以后大便时可以用块硬纸板想法接；回家输消炎液，拿些接骨药回家吃，有止疼的效果。能不能好转，那要看老人自身的情况，以前有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摔得胯骨出现裂纹了，没住院，回家后两个月，能拄着拐在自家院子里行动了。”
　　 给姐打通了电话，告诉她实情。她正在百里外的保定市内为儿子看房，电话内杂音不断，又不知她和儿子奔波在哪条街道上。电话中告诉我们：拿些药回家吧！。
　　 没办法，拿了药，给父亲喝了袋奶。父亲催促：“回家吧！”无可奈何的声音。
　　 回家，意味着什么呢？
　　 刚回家不久，姐急匆匆从保定赶回家，望着窗上打着吊针的老父亲，她眼睛湿润了。之后背转过身子，走到外屋，和村卫生室的刘大夫唠叨几句后，送大夫出门。刘大夫一边和姐说话，一边轻轻地摇头，脸上的神色显得严肃和冷凝。傍晚时分，三瓶点滴输完，堂弟开车从县城的门市赶回来了，婶娘电话告诉了他这意外的消息，他特意放下手中的生意回家看望伯父。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商量治疗方案。
　　 打电话，询问临县刘村很出名的乡间祖传正骨名医张大夫。电话接通后，这七十岁的老太太回答很干脆：“没办法，不用复位，就是能复位也长不上了，别说八十多了，就是七十多我也不治，人老了腿骨就不长了。”电话谢过后，继续商量。
　　 所去正骨医院时，曾有病友家属说过，有一种摔伤后的膏药，可以贴在摔伤处，24小时不动，之后揭下来可以止疼散瘀，有助于伤骨处愈合。可父亲是股骨粉碎性摔坏，贴膏药又能如何呢？如果有可能，到大医院进行换金属股骨头手术，可是毕竟八十多岁的人了，手术风险性较大，医院一般不接收这么大年纪的。听说换骨轴，要把摔坏的胯骨头部位截去，再把定做的髋关节金属骨轴底部放进截断的股骨的空心内，固定，再进行缝合。老年人骨质疏松，即便是换了髋关节骨颈部位，被锯后的大腿骨也爱形成坏死，有一部分手术者仍然不能站立起来。
　　 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自己也不是知情人，但当时父亲的情况，按农村绝大多数家庭来说，都放弃了换股骨头的大手术。先给父亲商量是不是手术，父亲反对。由于我的家庭也不是很宽裕，大家也劝我放弃手术。在家打点滴，预防合并肺炎避免意外情况的出现；吃接骨药，顺其自然，无疑是一般家庭老年人遇到这种情况后的最现实的治疗方案。
　　
　　 【三】
　　 在父亲摔伤后的那天下午，我打听到了一个卖接骨丹的地方，并且找来了卖家的名片，系祖传三代了，我们村有一家老头老太都是摔伤了胯，老太是在七十多岁摔伤的，用了人家十多服药，恢复了半年时间，就开始下地走动了；前几年老头又摔伤胯，用了十二服药，一年后开始下地走动。现在两个老人已经九十多岁高龄，在别人的照顾下还凑活着生活，一则晚辈们照顾得好，二则药物有奇效，因为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所以清楚这一切。和家里姐弟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表示同意去拿药，父亲也很愿意用接骨丹。堂弟有车，于是打通了卖家的电话，联系好时间，我们出发了。
　　 祖传接骨丹的研制者居住在四十里外的祁州市，有名的药都之城。小面包车在夜幕降临时才出发，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来到祁州市。电话联系后，七找八找，终于找到那家卖药的店铺，这家人还经营铝合金生意，女主人四十来岁，是个东北人，说话和气，善解人意，她热情地给我们介绍接骨丹的来历、治疗效果等，之后回答我们的问题，看我带去的伤骨X片，接着拿药。
　　 经介绍，得知这家人祖上在北京开生意，主要从事骨伤医治，据说药效神奇，吃药后伤骨能自动复位，减轻疼痛，复位后能慢慢愈合，她还列举了一些比较突出的患者收到的意想不到的接骨疗效。比如说过世的公爹早年间给阶段手指的人把手指安放在原处用竹棍绑好，上药服药后接指成功，经年再过六月后手指能伸屈，在经年后灵活自如；七十多岁的老太摔胯用药后四个月行动自由，还曾翻过自家的矮墙……
　　 领回最初的三包药后，开始给父亲按药师嘱咐吃药，黄酒灌服，服药后多盖厚棉被发汗，手脚心开始热乎，浑身热，之后再慢慢掀开被子；用药期间不许打点滴，不能吃其它的药物，不用进行其他的治疗；三天一服，十多服为终极目标。
　　 第二天，我在县城买回黄酒，照药师的嘱咐给父亲开始服药。我在单位请了一周假，那一段时间弟弟没上班，白天我们姐弟三人共同护理，晚上我和弟弟照顾老人。一个月后，才叫弟弟晚上回家睡觉，我来照顾父亲；白天时间，我在单位上班，期间不定时回家护理一下父亲。
　　 前后为父亲取回十五付药，是药师记录中服用最多的一例。父亲在我们姐弟的精心护理下，闯过了一道道鬼门关。最起码，过热天时，他没有被褥疮严重损伤，期间伤腿能开始慢慢活动了，有了知觉。不知是受伤后自身的原因还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经常处于精神恍惚状态，有时整天说胡话，我们总觉得他已经处于虚脱的状态，常担心他不知何时会离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