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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岁月山河长相忆(散文)
待到岁月山河竞相逸,重拾故笺寄。
旧墨中藏情几许,君当长相忆。
——题记
一
你猜测,人分两种,一种人有回忆,另一种人没有回忆。有回忆的人爱生命,对时光流逝无比痛惜,因而怀着一种特别的爱意,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珍藏在心灵的谷仓里。
你心灵的谷仓里,藏着一段黄昏。这一段黄昏,只属于乡村,不属于城市。城里是没有黄昏的。寂寥的灯,早早吞没了你回忆中的黄昏。
你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在乡下辽阔而博大的黄昏里,你喜欢选一处河堤坐下,眺望对岸那大片欲黄未黄的草。的你曾敏感而多情地告诉母亲:草原来有眼睛,它们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你的母亲正坐在灯下圈着你日记里的错别字,回头微微笑着问你:那它们的眼神,应该是黄昏的颜色吧!你恍然有悟。
你还喜欢在黄昏时牵着弟弟妹妹在田埂上走。害羞的你总在这时能望着绚烂的天边忽的与黄昏心有灵犀,开始大声地讲述你小脑瓜里突然冒出的故事。黄昏也在听你的故事。你看见,它在你肩上坐着,它在田埂上坐着;它在房屋顶上坐着;它在鸟的翅膀上坐着,安静地听你讲述稚嫩的童言。从那时起,文字的梦在你心中种下甜蜜的种子。
你还记得那头老的不能再老的老黄牛。人和牛,都老了。当时的你在田埂上飞奔,他们在河堤上,慢慢走,都在黄昏的温柔笼罩下。你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朝着那牛大吼一声:“哟呵——”,那牛儿竟然缓缓回了头,人也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笑着挥了挥手。你小小的心灵忽的被一种极大的欢乐填满,待你回过神来,人和牛都已经走进了河堤尽头硕大的夕阳里。
人生因简单因单纯,更容易得到快乐。你有些惆怅,因为,现在的你,离简单离单纯,似乎越来越远。你陷在回忆中的黄昏里不愿离去,身下的土地,渐渐凉了,你也该走了。你终于从童年稚嫩的山河岁月梦中醒来。
你是风华正茂的少女,你充满活力与朝气,你要做的只是前行,去书写你未来的山河岁月。你听见梦中的黄昏,如是说。
二
你常常以为,珍惜往事的人也一定有一颗温柔爱人的心。
怎么能不温柔爱人呢?当离别当头再去后悔就晚了。你十一岁的时候老外婆故去,十二岁时爷爷奶奶与你一别千里。你十二岁时小学毕业,许多可爱的友人四散各校。而就在一百多天后,你就要你与此时身边相知相亲的可爱同侪共道别离。而生活中其他的萍水相逢更相离,更加不计其数。而在多年后,你还必定要和你亲爱的父母在生死这道门前走散。
你记得周国平说,浩渺宇宙间,任何一个生灵的降生都是偶然的,离去却是必然的;一个生灵与另一个生灵的相遇总是千载一瞬,分别却是万劫不复。
所以,怎么能不珍惜?时光里的细节都要化作最美的剪纸贴在心窗上。回忆里你如数家珍,老外婆特意早起给你煮粥时那袅袅的白烟;奶奶在灯下给你纳千层底的大红鞋垫,你爷爷在鞋垫上用铅笔写下“学业有成”,你不识大字的奶奶笨拙地照着绣在鞋垫上;你母亲为教育你而流的泪而白的发,你父亲为了家庭而驼的背和被酒惯坏的胃……
写着写着,你泪流满面。因为往事,你明白,你与你所爱的人相处的日子不会这样无限延续下去,这时你心中升起一股柔情,想要保护你爱的人免遭时光劫掠。你爱着那些陪你走过山河岁月的人,对一切都学着温柔以待。
三
你思考,人是怎样获得一个灵魂的?
通过往事。一个民族也是。
你明白,你和你的同龄人,都缺少一些痛苦的记忆。所以,当你外公在酒桌上掷杯笑谈当年的山河血染和少年立马横刀梦时,全桌的男人屏息,你却昏昏欲睡。当外公来反复吟诵那句“谁能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时,你却把那本被外公翻烂的《毛泽东诗集》丢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聊斋志异》。
你的外公出生在1939年。他目睹过侵略带来的奴役,战争带来的毁灭,以及最终正义带来的胜利。你的外公曾经笑道:夜里的马嘶是惊人梦的,我梦见我跃马横枪去了!
后来你学历史,才触摸到外公一句轻描淡写后的伤口。你开始想象:夜间闭眼,则染血山河入梦,侵略之马蹄践踏尸骨,鲜活的生命被如丝扯断……你发现,原来民族往事里的烽火记忆,是伤疤刻在心头,是弹片嵌进躯体,是冥冥中的声音,唤醒你的国家的痛苦和振奋。
很久以前,你会为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而心有戚戚。但现在,你却回味国民革命军陆军第200师官兵师长戴安澜的那封绝笔家书而深夜饮泣:“现在孤军奋斗,决以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你开始为一谈历史,就大肆渲染魏晋风骨和盛唐气象而羞愧,你渐渐明白,八年的抗战,我们所付出和所收获的不比百年的王朝更少。
抗战70周年纪念阅兵仪式的前一晚,你打电话给外公。你外公给你讲百讲不厌的周恩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故事,你很耐心地听。最后,你外公说:“你是新时代的儿童,要为国家而奋斗。”你觉得这话一点也不空泛,而是异常的深远和厚重。你在那天的日记里写:“我的每一步,都要踏在共和国的脉搏上。”
你的心胸中开始真正地被家国情怀所滋润,它使你变得更正直、更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责任感。此刻你想着,也许正是民族的山河岁月使你自己的灵魂和许多人的灵魂有了深度和广度,造就了无数个丰满的灵魂。
四
我想,在一个丰满的灵魂中,一切曾经的山河岁月都继续活着。我们和我们的民族透过活着的往事看世界,更别具深度。
万物无不转瞬即逝,成为往事。心怀往事的人正满怀爱怜地注视这一切:落叶的树,最后开放的花朵,大路上边走边衰老的行人。这种对万物的依依惜别之爱,使我们每个人的山河岁月能在回忆中被温柔书写。
待到岁月山河竞相逸,重拾故笺寄。
不问久别离,山河岁月,你我共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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