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突遭变故，大哥刚过而立之年，一次意外中撒手人寰。母亲几天之间已是满头白发，一年下来，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哥嫂早已离婚，留下的侄子自然归了老人抚养。于是，侄子成了两位老人的最大心事，母亲更甚，出出入入总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侄子上了高中，离家住校，五十里的路程成了母亲日夜的牵挂，总是时时念叨，家人久而久之，在她面前尽量很少提及侄子。
　　 每逢周末，母亲便淘遍了附近的菜市场，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然后坐在桌旁静静地等着。只要侄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有了动静，母亲总是一路小跑到楼下，接过侄子肩上的背包，极尽嘘寒问暖中祖孙俩手牵手地上楼来。还没坐定，母亲早已把热乎乎的毛巾递到了侄子手中，没擦几把，侄子就直奔饭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此时总是站在桌旁，轻声劝着慢点吃，可还是不停地往侄子的碗里夹着菜。
　　 男孩子毕竟是调皮，在学校里捣蛋，几个小家伙逃学从院墙上往下跳，偏偏侄子摔断了腿。我不敢告诉母亲，怕她再也受不了刺激，只是偷偷告诉了父亲，让他坐镇家中，免得母亲怀疑。侄子住院的二十多天里，看到我来去匆匆，母亲经常把我拉住问这问那，又加上侄子连续两周没有回家，母亲的疑心更重了，我只好以侄子在学校加课为由搪塞她。
　　 好在侄子的手术非常成功，恢复得非常快。出院回家的头天晚上，我只好把侄子的事告诉了她，母亲怔怔地说，“我说出事了吧，就瞒我一个人，老天爷不公啊，我老了，不中用了，有啥事让我老婆子替孩子们……”说完一句话也没说，两行浊泪已凄然脸庞。整个晚上，母亲独自默默坐在客厅里，不时重重地叹着气。
　　 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梦里，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把冲着阳台的房间收拾出来，重新换上了新被褥，把每块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父亲嘟囔着：“这几天他们够累的，都在睡觉，一大早你瞎折腾什么？”母亲没有做声，随后听见房门轻轻开关的声音，她又去早市了，不用说，等我起床后肯定会有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
　　 车子刚停稳，在楼下久久等候的母亲早就凑上前来，拉开车门，一看到孙子的绑着石膏的伤腿，红肿的眼眶里又流下了眼泪，却又苦笑着，不停地说着，“回来就好，还是家里好，咱再也不去医院了！”母亲让我们把侄子抬到冲阳台的主卧室，她摸着柔软的新被褥不停地问着侄子：“软乎吗？”侄子早就没了躺在医院硬板床的感觉，惬意地舒展着身体，母亲脸上这时显出一丝欣慰。母亲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明亮的光线立刻让整个房间舒适起来。侄子却有点不适应了，母亲赶紧把靠近床头的窗帘拉了拉，直到侄子满意为止，还不停地嘱咐：“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恢复有利！”
　　 母亲这一天不停地忙碌着，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悉数询问孙子爱吃什么，只要孙子点头，她就颠颠在厨房里忙活起来，谁也不让帮厨。可这次母亲做的饭侄子不怎么喜欢，她一个劲地劝：“好孙子，咱不能加那些调料，对伤口有刺激，不宜于愈合，来多吃点！”
　　 侄子年纪不大，却长得身宽体胖，别人搬不动他。于是，晚上我搬了个沙发放在侄子的床边陪床。多天的劳累，坐下没一会，头一歪，便睡了过去。朦胧中只是听见母亲叫我去别的卧室里去睡，我没有应声，母亲再也没有打扰。醒来已是下半夜，床头昏暗的灯光下，母亲还是默默坐在床边，脸上依然挂着泪水，轻轻抚摸着孙子那条受伤的腿，孩子已在甜美的睡梦中。我身上多了层温暖的薄被，旁边还多了张小桌，桌上还多了一杯热腾腾的开水。不忍惊动母亲，眼泪却霎时盈满了眼眶，心中涌起了一股的久违的幸福，甜甜的，似醒似醉中又进入了梦乡。睡梦里看见母亲轻轻把我的头扶正，不让我在鼾声中憋闷；睡梦里看见母亲轻轻掖好我的被角，让儿子在香甜中酣睡；睡梦里看见母亲一次又一次把水杯里凉了的水换掉，又似乎听到母亲轻轻唤儿喝水的声音……这一夜，我忘了自己的“职责”，睡得很香甜，侄子睡得也很香甜。
　　 当阳光再次明媚地投射进屋内一片嫣然的时候，母亲已把一碗喷香的荷包蛋面端在我和侄子的面前。我从没敢想过，漫漫长夜里，母亲是怎样坚强地支撑着自己没有入睡的，无微不至地呵护着自己的子女。
　　 母亲的身体更加憔悴了，虚弱了，可那颗总是操不完的心却始终温暖地烘烤着儿孙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