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灰姑娘，你不要太紧张，请你靠近我，哦！哦！哦！”就在谭小鱼儿骑在大墙上伸着脖子忘情吼叫的时候，大墙下一声威严的断喝让他差点吓尿了裤子。“小兔崽子，你他娘的发情了？”连长虎着一张黑脸，目光如刀般锐利。谭小鱼儿慌忙从大墙上溜下来，一个立正，等着他的训斥。“归队！”连长嘴里吐出硬梆梆的两个字砸在地上直冒火星子。“是！”谭小鱼儿泥鳅似的迅速逃之夭夭。这是二十年前某日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发生在新兵五连军训基地的故事，它像一朵红色的睡莲在我记忆池塘的水面上漂浮着、绚烂着、鲜活着，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招摇。
　　 那时，我们新兵连刚刚开训一个多星期。四面八方的乡音南腔北调聚集在一起，既有点新奇还有点兴奋。训练、出操、站岗、还有无尽无休的政治课，让这群桀骜不驯野马们难免不躁动，也让首长们费尽了心思。谭小鱼儿就是最让班长操心的家伙，头一次站夜岗就睡死了，结果被查岗的团参谋长拿走了冲锋枪都丝毫不知。如此重大的事件，怎能不让连长火光熊熊呢？训急眼了，谭小鱼儿也会顶嘴，于是他的屁股蛋儿就被带着钢板的大头鞋狠狠地亲吻了十几下。教官气咻咻地骂道：你个屌兵！新兵们一排排在操场上练习队列，谭小鱼儿的背影在肥大的作训服包裹下，像极了电影《举起手来》里面潘长江饰演的矮鬼子。当然，谭小鱼儿也不是没有上进心的。你看，新兵军训结束的欢送会上，人家也是非常动情地朗诵了自己的作品嘛。“绿色的军营我的家，连长的关怀像妈妈！”于是大家就忍不住吃吃地笑着。连长是一个典型的山东大汉，威武有形。我在旁边偷偷地嘀咕：“我靠，你这妈妈也太鸡巴吓人了。”
　　 下面还是要做个补充，说说我们连队的大墙。连队东南北三面环山，只有西面是驻地的一所高中。所有的风景都被冰冷的围墙生生隔离了，只有大墙外的上课铃声不时撬开空气的缺口，溜达进“新兵蛋子们”的耳朵里。像一只调皮的小虫子刺痒着爬来爬去，于是忍不住就有人趴在墙头上张望。谭小鱼儿更是屡教不改，青春的热血奔涌在他的胸膛里，让他感到憋闷极了。通过细致的观察后，他悄悄地对我说：“蔫儿，你知道不？咱们部队没有女兵呢！”我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故作神秘地一笑，“也不是没有，只有一个，咱卫生队里有个医生是女的。他妈的，万绿丛中一点红。”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长得像老奶奶！”“切！瞅你那个熊样儿。”我忍不住笑了。心里暗想：这小子是不是他妈的有点色？以后不许你叫我蔫儿！都是一个火车皮拉过来的同乡，所以他在我面前有些肆无忌惮。除了表示气愤之外，我从来不敢像谭小鱼儿那样赤裸裸地袒露出内心的沟壑。大墙外边学校里的女学生都是十七八岁的清纯女孩，每每走过校门的时候，这边一排或几个兵哥哥雄性的头颅就会齐刷刷地向她们行注目礼。一边嘁嘁喳喳地捂着嘴偷偷议论着，一边痴痴呆呆地把目光黏贴了好远好远。“哎，又看你的灰姑娘呢？”我问。谭小鱼儿答非所问：“蔫儿，有烟吗？给哥上一颗。”阳光懒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我就剩一颗烟了，他抽一口再给我抽一口，然后我再递给他。不一会儿功夫，烟消云散，白色的烟灰在地上像一只僵死的虫子。相互询问家里来信了没有，再相互说说各自的情况，一个礼拜天白云悠悠的午后就这样过去了。
　　 谭小鱼儿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封信的时候，我们俩正躲在连队废弃仓库里喝酒。五毛钱的油炸花生米一人一袋，大连黑啤酒一人一瓶，就着用拳头砸开的西瓜你一口我一口嗞儿溜嗞儿溜喝得起劲儿。我乜了他一眼，知道肯定不是家书。果然，他说是小芳的来信。我脑海里马上就浮现了一个梳着麻花辫子的窈窕身影，那首李春波歌曲里的人儿似乎正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羞涩地微笑着。然而，此小芳非彼小芳，他把信封递过来，让我参谋参谋。这也是我最惬意的时候，乐此不疲呀，嘿嘿。哥们儿的文笔是连队里最好的，也是兄弟们写情书时的首选人物。行使那份特殊权利的时候是属于我最美的时光，一页页温馨的信笺透过粉红的梦境，我和兄弟们共同分享这份快乐。我替他们精心撰写的情书往往令女孩们心旌摇曳，鸿雁往返，灵犀暗通。因此，我不缺烟抽，不缺酒喝，不缺精神零食——情书。
　　 小芳的心最终还是和谭小鱼儿走到了一起，照片里的她：高挑的身材，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丝嫉妒像一条小蛇在我内心游走，妈的，真是白瞎了。那时候我还没有谈恋爱，也不知道我的秋水伊人会在哪座小木桥上等我一起举杯共婵娟。说不出为什么，再与谭小鱼儿喝酒时，我就有些不悦意了。可是，这小子身上的魔力却开始显现出来。一把木吉他拨弄得嘈嘈切切，这样的闲暇让他深沉了许多。他的喜怒哀乐都通过优美的琴声传递出来，高兴时弹的是《小草》，忧伤时弹的是《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想家时弹的是《妈妈的吻》，激动时又把一首《十八岁》弹得群情激昂。再后来，他和小芳彻底拜拜，我内心生出很多愧疚，罪魁祸首啊！若不是我替他写情书打动了姑娘的芳心，就不会……
　　 日子不紧不慢地迈过清晨与黄昏，像极了我不咸不淡的心情。发现倪端的连长深知与其对新兵蛋子们围追堵截，不如引导和激发每个人的正能量。于是，一个接一个项目的军事比武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全军新兵大比武五连勇夺冠军，着实让大家兴奋不已。连长和指导员经过一番精心策划，一场军地大联欢就热热闹闹地开演了。哎呀——把这群小生牤子乐得比过年都开心。大墙外的高中生们敲锣打鼓地进了军营，连队的小礼堂都爆满了，值班站岗参加不上的直闹情绪。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在眼前转啊转。最牛逼的是谭小鱼儿，由他的吉他伴奏，一个温柔的女声把一首《祈祷》演绎得酣畅淋漓。再一曲《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芬芳的花儿在他的自弹自唱中绽放。那一刻，怕是他最深的记忆了。兄弟们嗷嗷叫着，嗓子都喊哑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掌声淹没了谭小鱼儿以及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一转眼，三个月的新训就结束了，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各奔前程去了。尽管警卫团来挑兵的时候，我和谭小鱼儿都挺得笔直，最后，还是一个下连当了饲养员；一个分到连部当了文书。夕阳照红了养猪场，谭小鱼儿把行李铺在另一个猪窝里，隔壁就是待产的一头老母猪大花。他居然准备给它接产，这的的确确出乎我的意料。 某日，我到饲养场去看他，他正认真地抄写饲养日记，那把木吉他寂寞地挂在墙上，落有薄薄的灰尘。看到我不解的神情，沉思片刻后他波澜不惊地说出了他的想法。原来，老饲养员马上退伍了，谭小鱼儿要做他的衣钵传人。谭小鱼儿看重的是老饲养员那块沉甸甸、金灿灿的三等军功章，看到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老饲养员便如此这般细细地教诲了一番。一担担的猪食在谭小鱼儿的肩上摇晃着，从左肩挪到右肩，再从右肩挪到左肩。可是他朝思暮想的那枚军功章始终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胸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年就这样过去了。退伍的时候谭小鱼儿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母猪大花和它的子孙们，还在猪圈里哼哼地等着它们的“司令”来喂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