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看世间
前不久,去合肥出差,那是我所在的一家医疗集团下属医院所在地。忙完工作,刚好有位行业协会的领导来访,于是医院的CEO晚上殷情地安排了一个晚宴。
这位领导是位五十多岁的师级老军医、老教授,在业界有着不错的影响力,他即将当选为下任协会会长。如果成功赴任,他将是协会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会长。要知道在医疗行业快速发展的十多年间,活跃着一大批有着显赫背景与良好出身的领军名医,而成为会长无疑是万里挑一。我们都为他感到庆幸与荣耀,而他却一脸淡然。
老军医比较喜欢食素,高兴时还会喝点红酒。男人们在一起茶余饭后都会聊一些成功男人们感兴趣的政经界话题。比如“某位省部级干部几个月前还在某次会上见过,上月却忽然落马……,某位并不出彩的厅级领导几天前却破格提拔荣登高位了……某位业界并不知名的人士一夜间上’福布斯富豪榜’了……”
老军医听着,不时淡淡地一笑。
当大家好奇地问起这位老军医对“人生追求”的看法时,他谈起了自己少为人知的一段人生经历。
二十多年前,老军医遇到了两个机会。一是他所在那所知名的三甲医院要竞聘一位普外副主任;二是他留法攻读博士学位的申请下来了。
其实这两个机会他都可同时拥有,先竞聘副主任,再挂职出国留学,时间上也来得及。他是科室的业务骨干,竞聘副主任基本没有悬念。要知道在人才竞争如此剧烈的今天,获得改变命运的机会并就不多。但他最终放弃竞聘,选择了出国留学。
老军医是这样想的:遇到看上去富裕的机会,不可贪心,留一点机会给别人,专注做好一件事,于人于已都有益。
临走时,科室的一位同事把他在法国读书弟弟的电话写了张纸条塞给他,嘱咐他遇到困难时可找其弟弟帮忙;他的一位大学老同学托他带一些中国土特产得空时拜望一下他的法籍妻子。他当时觉得不以为然:一名懂点外语的知识分子在国外独自生活一段时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当他到了法国,发现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下了飞机找合适的住房就成了难事。他揣着宾馆的房卡一好几天跑遍周边的好多条街,也没找到一家房介所,自然也没人把房子租给他。他硬着头皮求助同学的法藉妻子。同学妻子很快找来了大量的法国当地报纸,在一大堆报纸中挑出出租住房的广告。八十年代末,国内少有靠报纸广告寻租的做法,而在当时法国这是最有效的。
果然经过几通电话便找到了一些愿意租他房子的房东。剩下的就是见房东看房谈契约,但必须找熟悉当地行情法规的人陪同。可同学妻子碰巧抽不出时间,怎么办?他想到了同事的那位弟弟。一通电话,同事弟弟刚好有时间。
事情就这么巧,老军医说:别人好意给予你的在你看来似乎无关紧要的东西,关键时就能帮你解决困难,甚至化险为夷。
后来,老军医学成归国没几年,医院人事变动。院里要竞聘一位副院长,条件之一是要拥有博士学位,老军医有幸在候选名单中。而且碰巧老军医的大学导师当时刚好升任市卫生部门的二把手。有人劝他动用这层关系,送点厚礼没准能成。
老军医犹豫了几天,最后没有这么做。
那段时间,老军医有点郁闷。有天到同事家坐客,偶然间看到同事所在的小区楼盘有一大批新房因房市低迷卖不出去。
同事说,“你要有意,后面还有一批小别墅听说在搞促销,只要市价的五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老军医想,这些年攒了点钱,就当拿送礼的钱来投资买房吧。买房的信息被他的一位房产经销商获知。于是极力促成这笔交易。结果老军医买到手的那套小别墅最后以更优惠的价格成交。
失之东偶,收之桑榆。也许不少人认为,一套房子与美好前程相比,自然前程更为重要。
老军医却不以为然。他说:大家知道,竞聘也好竞选也罢,不少地方或多或少存在所谓的“潜规则”。你送了礼,如果没选上,丢了脸面不说,还留了案底。如果真有幸选上了,日后为了这乌纱帽会被欲望驱使继续如法炮制,总有一天会翻船。”
老军医诙谐地说,“今天看来,我当时决定没有错,我用本打算送礼的钱买了套房子,这些年下来价值翻了几好翻,都几百万了。这房子总归是自己的,不仅改善了家人的生活条件,晚上也睡得格外踏实。”
席上一阵唏嘘。我们又为老军医添了几杯酒。
老军医接着说,“其实这些年,让我觉得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参加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灾。我总觉得,这件事让我真正换了双眼看人生万象。”
那一年地震发生后,接上级指令,老军医所在的部队医院必须立即组建医疗救护队,首批空运到震中灾区救灾。正好院内一位带队的领导病休,老军医被选为队长受命带队出发。
老军医的妻子闻讯,立即从学校接出孩子为老军医送行。妻子明白,这一去生死难料,想让他最后看一眼孩子。随后问他还需要带些什么,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老军医拥抱了孩子良久,什么也没说。他让妻子买了20多条一次性的内衣、内裤。上机前,老军区还特地去理发店理了个光头。
老军医跟我们解释说,“那时,我们是去灾区救命,灾区余震不断,缺水缺电缺物资……我们是军人,去灾区救人是我们的使命。在那种艰苦的环境,衣服自然没时间也没条件换洗,一次性的内衣内裤可以救急。如果不幸身受重伤,光着头也方便救治。
老军医不辱使命,带领救助队不舍昼夜地忘我工作,用他精湛的医术救助了无数的重伤灾民,无一例死亡,无一例伤残截肢。他与他的救助队成为抗震救灾的英雄。而在论功行赏时,老军医拒绝了本该授予他的荣誉。
老军医说,“我蒙国家栽培,已经享有高级待遇了,救人于危难实属本份。”
关于老军医当选会长背后的故事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
我想,一位名人在他功成名就的一生中,遇到的机遇一定不少,遇到的贵人也一定很多。而真正能让人身居高位,做得长久,做得心安理得,做得受人尊敬与拥戴,除了拥有必备的过人技能,还必须拥有那种不贪、不营、不苟、不畏的良好心态。而在这心态的背后,是一种“跳出市侩圈,转眼看世间”的人生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