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腼腆拘谨之人，向来不善言词，可今儿个我想跟你谈谈老师。你说，哪个人没有老师呀？是！可老师和老师一样吗？
　　 列宁说：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说的真好，可工程师就全是好人？有句名言：做高尚职业的不一定都是高尚的人，就像背上长对翅膀的并非都是天使一样。
　　 这些话我憋在肚子里十几年了，一直不敢诉诸笔端。为什么？怕人家编辑为难呀。不发吧，这么肯说实话的稿子不是天天都见得到的。发吧，谁知道外边多少大棍子大帽子等你光临哩。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棍子下去可以要尔等狗命，一顶帽子扣你头上也能叫你此生难见天日。俗话说：祸殃皆因多开口，现在动笔更是惹祸根苗，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风平浪静，没办法，只好缩起脖子装孙子。谁叫人家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来着？
　　 你也许不知，十几年前，教师正是黄马褂加身，说不得碰不得，个个都是绝对英明加绝对正确，即便内中败类，也神圣得光芒四射。唉，那锅汤忒大，休说一粒耗子屎在里面，就是撒上一大把，大师傅或看不见或看见了不说，你也不能楞葱似地胡说乱道，得闭着眼赞曰：真是一锅纯粹的好汤。你若不识相稍稍嚷上一嗓子，看大师傅不抡起大马勺打得你满地找牙才怪。
　　 扯远了，扯远了，现在咱书归正传。在我记忆中，老师是最值的尊敬的人，说实话，我这人从小学上到高中，所遇到的每个老师，都那么可亲可敬。不管是男是女，在我心中都是一座丰碑。许多老师我至今想起心中犹热。他们是老师，是长者，是朋友，也是兄弟姐妹。
　　 可今天我要说的却是老师中的另类，是我儿子童年时遭遇过的一个女教师，我不知道这是否只是个别现像，只能说谁碰上算你倒霉。所以，敬请诸位人民教师千万可别对号入座，也别骂我侮蔑人民教师，我绝对不敢心存此念。以下所说不过是我的个人经历，是我儿子上小学时的遭遇，尽管很多人也有类似际遇，实属巧合和雷同。我今日所言，也绝没逃出鲁迅先生当年说的：“老爷，您的袍子脏了，请脱下来洗洗”一语的范畴。古人云：“学高为师，德高为范。”唯二者皆备方可为人师表。可惜，不少教师恰恰就欠缺了最最重要的一个“德”字。
　　 那老师应该是个美女，细挑挑的身体很是窈窕，长圆脸，细长眼，鼻梁高高，嘴不大不小，很性感的样子。是那种不使男人讨厌，随时可以高高兴兴与之上床的角色。尽管我不是色狼，初次见她，心里还是暗暗赞美了一阵。刚送孩子入学，又碰上如此可人的教师，幸运之感油然而生，相谈也甚融洽。老师笑的阳光灿烂，让人感到是把孩子送入了天堂，塞进了天使怀中。要知道,那儿可是我们那座小城的重点小学,像现今的贵族子弟学校，能把孩子送入那学校读书，标志着你不唯有钱，而且有相当的社会关系，也就是人所说的势或者说干脆就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官员。漂亮的女教师当然不知我系何种人也，见我腆胸叠肚，架柄眼镜煞有介事，肯定以为我非是大贾即是大官，满脸春光明媚，一再说放心放心，孩子在这儿，就像跟着妈妈一样。
　　 第一课好像就是老师直接调查了解摸底，挨个问每个学生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的职业状况，并按他们的综合职位大小安排孩子们的座次，颇似梁山泊一百零八将论功排座一般。让小崽子们一进校门就能感受到社会的复杂，就能正确认识到自身的位置，记住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充分理解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草包儿混蛋这一深刻道理。我的儿子天生不会撒谎，就将我及其母以及亲戚流人的社会背影一一老实做了交待，让我原形毕露。儿子在老师鄙夷的目光和座次上感受到了爸爸官职的渺小——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的角角里。儿子回家即大哭大闹，问我为何不当大官。唉，他哪知老爸的苦衷？王八蛋才不想当大官？可你朝中无人手里没钱，能在国家单位混上口稀粥已经阿弥陀佛了，焉敢奢望其它？
　　 教室很大，学生也严重超标，四十多人的地方拥挤着八十多个学生，儿子被挤在角落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每天放学出来脸上都是汗痕泪痕，面色腊黄，无精打采，一问学的课程就气急败坏，说跟本听不清老师讲得什么，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嘿！我这一天到晚又接又送，像伺候太子一样，你丫的到那儿什么也没学？儿子就哭，泪水滂沱，哽哽咽咽地说不信你去看啊。去就去，第二天接孩子就早去了会，一包香烟贿赂了门卫，像个上级下来检查工作的官员挨屋里侦察。妈的，每个教室都像一个标准的集中营，两人一张的书桌皆挤三人，而后部则挤四人，只有前两排是两人一桌，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想来皆是达官显贵后裔。往后便是一张张汗流满面的小脸，让你蓦然联想起夏天麕集在榆树杆上密密麻麻的金兰虫。我终于寻觅到我那被挤在屋角里的小可怜，汗流的小脸脏兮兮的，和几个同样脏兮兮的孩子挤压压油似的打包在一张小桌上，一脸的苦涩和无奈。这哪里是在上学，简直就是受刑，心疼的我泪都快下来了。
　　 欲救儿子出苦海的念头开始日日在我心里盘旋，以至令我工作无心，茶饭无味，不得不四处寻访高人指点。原来这孩子在学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第一等当然是高官巨爵的子女，第二等要算有权有势的公检法的宝贝，第三是大款的小姐少爷，第四是手拿听诊器或手握方向盘老师能借上劲沾上光的主，其余皆不靠帮。像我的儿子，在家虽也是宝贝疙瘩，在那儿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粪蛋蛋。要想让儿子入了流那就得送礼。送礼贿赂人民老师，那不是对人家老师的侮辱么？我说。朋友就哈哈大笑，都什么年代了？如今那不叫侮辱，是高看，是尊重。那至少对我自己算是个侮辱，我说。朋友将脸扭向一边：嗨！谁也没强迫你送，谁叫你的孩子在人家手里攥着来？
　　 回家和妻一商量：为了孩子，咱送！
　　 那时每月我和妻的工资相加不足一百，咬牙花三十多买了两只又肥又大的肉食白条鸡。又四处悄悄打听了老师住址，夜里和妻像做贼似地叩响了老师家的门。妻半侧着身，拉着一副看事不好撒腿就跑的架式。老师开了门，热情地往里让，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会看看我们夫妻的脸一会看看我手中提的两只沉甸甸的肥鸡，好像在比较哪个更肥哪个更胖。我就把早已想好并经妻审核同意的话背课文一样赶紧背了一遍，无外请老师对孩子多多关照多多费心，两只肉鸡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等等、等等。老师并没推辞，反倒一个劲夸奖我们两口是明白人，说要是每个家长都像你们这么明白我们这老师就好当了。
　　 从老师家出来，身上像卸却千斤重石，长长出了口气，轻松地与妻子相视而笑：送礼也不是太难呀？看人家收得自自然然，一看就是惯家子。咱少吃点没啥，只要人家老师高兴，对咱孩子好些就好。妻说。我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是是。人家老师真是立竿见影，第二天就把儿子调到了前三排居中而座。并因儿子坐姿端正而被老师提名表扬，高兴的小家伙屁颠屁颠一蹦多高。
　　 真没想到两只死鸡的面子比我这活人面子都大，此事让我悲哀了好一阵。两只肥鸡的面子大可有效期短，估计那鸡变成大便不久，孩子在又一次调位时重归角落，并且在家长会上老师一再强调做人要明白的道理。妻是耷拉着脑袋从学校回家的，人家老师的话她听着句句都在说她，她再次明白，一次送礼并非能够一劳永逸，人情也有保质期。就开始搅尽脑汁地想抓紧再给老师送点啥。那个时候食用油较为稀缺，妻指名要孝敬老师二十斤花生油，说既然送了，就得豁出去，别不疼不痒让人家扭脸就忘。我遵命而行，四处磕头作揖，终于买了二十斤花生油在夜色掩护下送到老师家里。
　　 儿子又一次入了前三排，并因算出了２＋２＝４得到老师的一再表扬。虽然我们家菜里油水渐少，可儿子高兴我们就高兴。“油少不得高血脂，于健康有利。”妻这样说，我也高兴地认同。可二十斤油外加一个塑料桶花得我一月工资分文不剩不说，还欠了同事八元钱的巨债，成了一个债务人。两个多月后，估计那花生油快吃得差不多了，老师便再次故伎重演，儿了重新回归角落。
　　 我不由的破口大骂，当然是在背后：这他妈的简直就是土匪绑票，拿孩子当人质敲诈勒索，如此下去，何时是头？我们两口子的工资月月都给她买了礼物也不够！妻也气恨恨地咬碎粉牙：怎么有这样的老师呀？上辈子肯定是做强盗的。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勒逼送礼，我们一家人还活不活啦？不送！对，不送！就是不送！！不就是让孩子坐在角落吗？坐就坐吧，看她还有什么招子使。
　　 我们还真是低估了这位人民教师。儿子被这小娘儿们整得就像一只被斗败的小公鸡，缩着脖子耷拉着翅膀。先是因打了个喷涕罚站，从第一节课罚到最后一节，而且是在教室之外。妻知道就哭了，说：咱这是让孩子上学去了还是让孩子受刑去了？再就是因屁大点事就对儿子不依不饶。说屁事还就是屁事，说是孩子在课堂上屁放的太响，影响其它学生上课，被请出了教室。后来儿子就憋着，直憋的小脸腊黄，最终忍无可忍，一个极其响亮且带着实际内容的大屁就喷薄而出。小短裤上喷满了屎，这在闷热的夏季整个教室里的气味可想而知。老师说儿子是个小坏蛋，是故意扰乱课堂秩序，影响全班同学上课，结果又被轰出教室罚站，且一直站到放学。儿子带着一屁股臭屎在炎炎烈日之下晒的小脸通红，回家就中了暑，一病多日。
　　 妻气不过，找到校长理论，校长却一边倒地尽为她开脱，说她是全市的优秀教师，会通盘考虑问题，老师要照顾到那些学习好的学生，不可能让那些智商有问题的孩子影响了那些尖子，拖了全班的后腿。所以老师完全有权力做她认为该做的事。告状不成反取其辱，妻回家大哭一场。后听人说她那优秀教师完全是在校长腿上坐出来的，背后有校长那根小棍儿撑着，这丫的在学校就是一霸，谁个敢惹？而校长又是市教育局党委成员，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家伙还有幸担任了市长嫡亲的小舅子，这不亚于过去的皇亲国戚，敢在人家头上起剌，那不是耗子找猫讲理活的不耐烦了？
　　 不过还真有活的不耐烦的。一个学生母亲肯定有着和我相同的遭遇，终于忍无可忍，在放学之时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和那女老师扭打在一起。恶骂声声里，我听出她的确和我同患一病，也是孩子在班中被当了人质而屡遭勒索。那娘儿们可不像我们两口那么温顺善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打起来一招一式不是个练家子起码也是个惯家子。一阵就地十八滚之后紧接着就是降龙十八掌。看的人目瞪口呆，皆为其精采的武打所吸引，忘了解劝，更可恶的是竟然有人高声叫好，那人一定是忘了所在以为是身在剧院了。女教师被追打的呼爹叫娘，披头散发，我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耽心她漂亮的脸蛋被那母老虎给彻底毁容，那要想再偎坐到校长大人膝上可就难了。可惜的是这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些多事分子，不该报警之时愣充积极分子，这里还没打出个子丑寅卯，警车就一路嗥叫着跑来。一场好戏草草收场。110带走了那位女战士，120拉走了那位女英雄。
　　 围观者带着兴尤未尽的遗憾，议论纷纷散开了。那个说，那娘儿们那一掌打得漂亮，这个说那娘儿们的鸳鸯无敌脚用得够狠，还有的赞叹女老师嗓子嘹亮，跑的够快。回家我向妻详细描述那声战事，妻听了笑逐颜开，一连让我讲了十遍，若非困意袭身怕要反复讲到天明。
　　 第二天市报就连篇累牍地把女教师描绘成了为保护学生奋不顾身勇斗歹徒的女英雄，那学生家长自然成了寻衅滋事的女歹徒，被我执法如山的公安机关绳之以法，学生也被学校除名。女教师那几天成了市报市电视台的主角，书记市长亲临病房亲切看望并热情慰问。全校师生集资购买鲜花和慰问品派代表在校长的带领下也去病房看望他们敬爱的老师，并由一个全校最漂亮的女学生朗诵了给女教师的慰问信。不知那信是谁人所写，听着内中还有一定继承老师的革命遗志，将教育改革进行到底云云。女教师因祸得福，光荣得像个太阳。连出院都有电视台进行现场直播。彩旗招展，锣鼓喧天，那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我此时不得不做小人，一脸贱笑地提了水果奶粉炼乳之类叩响女教师的门。她用鼻子眼看着我，并无让我进屋的意思。我只得将手提的东西怯怯地举到她脸前，其实人家家中这类东西早已堆积如山，开门挂个招牌就能开店了。不过人家这种海纳百川来者不拒的精神你不能不佩服。我先是义愤填膺地痛斥了那女“歹徒”胆大妄为，接着盛赞了老师的大义凛然英勇善战。其实我这些陈词滥调她近来早已如雷贯耳，可在这月色迷人的静静的夜晚听我这深沉而富于磁性的男低音说出，就像璞玉经过大师细细雕琢了一遍，依然令她如醉如痴心旌摇荡。这我从她那一瞟一瞟的眼波里能感觉的到。若非我革命意志坚定，差点我就为儿子而英勇献身了。我真是有点瞧不起自已，觉得自己为了儿子都快变成男妓了。
　　 很快就到了冬天，儿子依然被挤在墙角里像一粒榨油机下的花生米。放寒假前一天，儿子由学校拿回一纸通知，说是儿子期未考试不及格需在寒假里参加补习班，补课费200元，若不参加，视同自动退学云云。妈的！这简直就是抢劫！上课不好好教，假期再以补课之名捞外快，什么东西！问儿子同学中都有谁接到这种通知，儿子说有三十多吧，都是坐在教室后边的。在那嘈杂又暗淡的大教室里，坐在后面的孩子即看不清黑板又听不清讲课，总在与同桌为了方寸之地抗抗挤挤地桌上争霸，那有心思听你老师轻言细语的唠唠叨叨？他们若能考出好成绩那准是生而知之的天才，还轮得着你老人家去教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