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霸唱海龙囤(随笔)
一
爬上坡头,远远望去,阳光暖暖的穿过绿荫,一道残峰,隔开两条溪水,几道残关,折在山背直上顶端,此时,群山环峙、孤峰贮立,东、南、北三面均为悬崖绝壁,后为一蒂,仅有一带羊肠小道迈向深山大箐,地形险绝,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是的,这就是经常触动我大脑沟回的海龙囤,山顶上的囤子,还是那个囤子,可顺着阳光倒回到400年前,这里战鼓如雷,震撼心肺,一场厮杀正酣,铁枪暗淡,刀剑无光,血流成河。多少白骨无尸裹,多少冤魂无鬼哭,多少往事无人奠。
驱车直入,海龙囤就在眼前。四野的苍茫把我的思绪拽了回来。
青砖泥瓦房前的溪水,把水车的妩媚流向天涯,木柱下的石头流着泪,似乎在告诉游人,她的身上承载太多的沧桑,谁来叩醒辉煌和荒凉?
话说700多年前,播州被南诏势力侵入,杨家先祖杨端应募率族人兴兵攻入播州,击败入侵者,后经朝廷批准,屯兵播州,成为守疆一隅的主力,并世袭统治。南宋时蒙古大军攻破播州,杨家十五世杨文选择海龙西北部的战略要地龙崖山建筑了险绝一时的"龙崖新城",联盟当时的思州,骁勇善战,击退蒙古军队,倍受朝廷嘉奖。在以后的岁月里,陆续增建养马城、养鸡城、养鹅城以及海云囤、龙爪囤,并不断向外扩展。明代万历初,杨氏二十九世杨应龙从小颇受汉俗影响,学习谋略,骑马射箭,谈笑间有凌云之志。接任后便锋芒直露,率兵东征西讨,攻城夺关,聚集钱粮无数。并在宽约10里的龙崖囤上围筑城墙,仿建王宫,修仓库、水牢,扩校场坝、点将台,于囤上设三关:飞龙关、朝天关、飞凤关;囤后又设三关:万安关、西关、后关;囤下设三关:铁柱关、铜柱关、飞虎关及“天梯”。其关关相互贯通,关墙叠叠重重,哨楼遥相呼应,随山势绵延十余里。后因其子被朝廷命官所害,杨应龙一怒之下,招兵买马,扩筑城墙,反抗朝廷,最终寡不敌众,以自缢告终,但已使播州影响达到极至。
炽热的阳光把我的记忆烤痛,我赶紧把碎片挤压到脑回。流水的声响早已将我引向山脚。
二
没着石阶,铁柱、铜柱关囗的就立在哪儿。这是首关,用几百斤重的石头垒集而成,临山而建,离山底数百米,居山而守,二关首尾相顾,辅以绝壁,攻克费力。虽残破不堪,但关口的墙壁仍清晰可见重锤撞击的伤痕。扶摸着他的疼痛,遥想当年明军先峰攻来,把高树压倒,被播州守将诱入关下全歼,这可惹怒明军统帅,八路齐攻,克下铜、铁二关,摧毁城墙,仅留下一洞口残剩至今,吞吐着行人,流淌着一把辛酸的泪水。
继续延残道蛇行而上,已到半山腰,阳光从山顶的绝壁折弹过来,打得脸像红肿的口子那么疼痛。四周树林婆娑,把热风撵去沟壑,群山躁动了起来,谁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从三十六级天阶,坠落到许多年前的哪些悲惨的日子。八路明军齐聚龙虎关下,战鼓声久久回荡在绝壁上,撕杀声把山谷填满,一拨一拨的尸体滚落山下,身首异处,冰冷的溪水也被血液的余温烫暖。
这龙虎大道石路,连接着飞虎关和飞龙关,是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一条沟通海龙囤内外的通道,全长292米,宽1.5至4米,外临悬崖,上筑有女墙;内侧凿有排水沟,是一组由三十六步高大的踏步组成的状如天梯的台阶,全长52米,坡度30°。十分陡峭,每级高1米,行人稍有不慎,便会后仰跌下深谷摔个粉身碎骨。而台阶表面倾斜,应是出于防守的考虑,便于滚木礌石向下滚落。那时的战场血腥惨烈,每天死伤过万,其险要和艰难不可想象,明军一直持续进攻了百余天,仍被杨应龙的守将击退,被困于此,无法逾越。
哪种不知明天为何的日子,在深夜痛打着飞虎关口每一个将士,一封一封的家书已成为峰火中的绝言,留给历史一段独白。有几个君王不醉战,千古兴亡百姓苦。
没有一个真的是固若金汤的城池,明军想尽一切办法,从后囤破囤而入,从飞龙关杀下,杨应龙自焚,播州兵马被斩杀,留下残关碎石,埋在荒凉的山头。当时"养马城中,百万雄师旌日月;海龙囤上,半朝天子镇乾坤。"已成为夜郎的一段自大传说。
三
古道越来越窄,陡峭险峻,阳光被巨壁隔在深山,山泉把石头浸泡,青苔疯狂的生长,把我的脚响拉到了飞凤关上。站在残关的巨石上,如临悬空之城楼,居群山之巅,四面凌空,两河环流,山高路险,易守难攻,其独特的地形让它成为中世纪独特的军事胜地,而那嵌入囤腰的"杀人沟",告诉我们它也是一个数十万将士的残地。"杀人沟"其实是一条山谷,像插入海龙囤腰间的一把犁铧,深1000多米,两边峭壁,其上怪树残枝交缠,畸藤奇石相间,谷内阴暗潮湿,遍地白骨堆积,阴森恐怖。何来白骨骷髅,据传,此处是骠骑将军处死“犯人”的场所,把“犯人”抛于深渊,顿时便命丧黄泉。也是明军统帅把折杀的二万多播州军的尸骨抛丢的地方,乡民又称之为“酢人坑”。临缘俯瞰,不寒而栗。可惜历史不堪回首,最终陪葬的是无数冤魂。
我的目光立在歇马台的边墙上,一阵山风沄沄而来,阳光温柔了许多。随着碧绿的白沙水,曲曲折折,穿行于十里幽谷之中,青峰翠障,林深绿浓。古老的木桥飘忽在清流一线的溪水上,深涧幽寂,树从绿静,淡泊了红尘俗世的喧嚣,让心灵沐浴一片恬静。
万匹马的嘶声,跑出养马城,抚摸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屯严禁碑,那苍凉劲力的文字像马背上拖着的长枪,刺痛苍老在千百年后的心脏,收不回沟里千百年的哭声。
四
徘徊在王宫的废墟上,残缺的断墙错落有致,地下面设有坚固的水牢。阳光依稀中,当年杨应龙从宏伟的王宫打马跑到校场坝点将是何等的威武,而如今却只剩余残砖断瓦,哭诉那时的满天焰火。
满山的杜鹃花香迎风怒放,山径深幽难测,四周云霞环绕,群山连绵,绿荫如屏,阳光忽隐忽现,山风凉意袭人,人行其中,若入仙境,思绪飘然。些时一峰从一面衔山突出,三面悬空而临渊,上建有楼台,这就是囤上最称奇的播州美女杨二小姐绣花吟文的闺阁,故名绣花楼。谷底岩上两条瀑布悬挂在绿屏间,飞流直下,水花喷浅,雾气升腾,若一条白练,缠于山间,随风飘忽,声若雷响,叩击了对面崖上的一块巨石上,唤来了想一睹杨家小姐芳容的后生们,以歌传情的望香台,那时人群太拥挤,经常有人坠下深谷,后来聪明的人便将腰带一头系在树上,一头捆在腰上,从此不再坠崖,因而名叫腰带岩。
杨二小姐身材苗条,体态轻盈,肌肤白腻如玉,美目流盼传神,一颦一笑,娴雅得有无尽的风韵,宛如一朵娇嫩的杜鹃,美艳而不妖不俗,万般妩媚,倾人城国,逑者如云,传说在当时播州,她却钟情于一个打猎的青年,但因门户悬殊,阻力重重。
绣花楼上的杨二小姐在度日如年的多等中,迎来却是三十万围攻海龙囤的凶残明军。百日后明军破囤,杨二小姐在打猎郎留赠的香绢上血书书情诗一首:绣花楼啊绣花楼,绣花楼上泪长流。今生不能随君走,但愿来世任君逑。将香绢放飞在山谷,纵身跳下悬崖。
后来打猎郎苦习文武,功成名就,星夜归来,平播战争已经结束。望香台上,无缘相见有情人,仅在香绢挂在枯枝上,被风雨模糊了字迹。打猎郎握紧双刀,苦笑一声,跃上断崖,赋诗绝壁而坠亡。诗曰:
望香台前杜鹃愁,此情不待白水流。今生来世君已走,绝壁空约可断头。
可叹播州一段生死恋,经年后仍是一段不死的传说。
五
一览众山,喝醉美景。
穿越时空,痛饮历史之沉重。
涉足关道,品尝战事的残酷和离乱。
每一道关口的名字和传说都雕刻在我的心里。
播州苗匪杨应龙、明军统帅李化龙都清晰的投影在我的视觉。
土司文化是个独特的小俊石,而大明朝廷也仅是一段铺了沥青的地面。
多少年来,多少人怀古伤今,念念不忘浓妆一笔名人名事。可是又有几人曾去想过"杀人沟"里几万余枚诗骨的平凡的故事。
历史的笔墨浓染胜者的诬蔑,而俘虏仅用于衬托宣纸的字符。
所有的辉煌终将暗淡。就像我无法用华丽的词藻无法诠释海龙囤的深邃,同样也无法用平淡的语句描述她的沉重。
海龙囤以其坚固的防御体系成为中世纪军事城堡的模板,以其悲催的自大书写了播州文土司文化的重要结构。
到这里,我突然有一种想法:去杀人沟刨开坚冷的岩土,挖出每一枚残骨,还给当初穿草鞋的挑工和手持短刀的兵卒。
晚霞燃烧尽最后的一粒星火,所有的记忆被四野的苍茫赶淡,挥手再别海龙囤,蓦然回首,那残关碎石在烟雾迷蒙中凝望历史,我似乎又找到了杀人沟头每一只草鞋的足印,每一枚白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