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守望】老屋印象(散文)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最难以忘怀的是爷爷奶奶那红砖黛瓦的老屋。在那高挺的屋梁下,曾经飘荡着我欢快的歌声;在那斑驳的白墙上,刻画着我成长的足迹。即便如今漂亮的二层小楼在农村已比比皆是,这座简朴的老屋依然是我心中最温暖、最亲切的家。
我上小学之前,每年都有很多日子在这里度过,尤其是临近春节的时候,以及春夏之交的农忙时节。多少个晴朗的白天,我坐在走廊的小凳子上,看着屋檐下的小燕子飞进飞出,数着院子里“叽叽”乱叫的小鸡。多少个寂静的夜晚,我躺在纱帐环绕的雕花架子床上,听着大钟“滴答”“滴答”地转动指针,直到那清脆悦耳的钟声敲响:“当——”“当——”那钟声深远悠长,仿佛来自于远古,引出了我多少奇妙的幻想。
暮春时节,天气总是刚刚好,不冷不热。太阳每日都挂在天上,微笑着,巡视着每一寸土地。我常常坐着我的小方凳,一步一步地挪到走廊上,等着奶奶挑着扁担从菜园回来。不要惊讶我是怎么“挪”过去的,兴许是因为我不会走路,但是一样对自由有着天生的向往,于是便发明出这种独属于我的行走方式。在我六岁之前,大多数时候我都是这么坐着凳子走路的。
当屋里的大钟响过十下,不多久,奶奶一准回来了。她肩上搭着长长的扁担,前后各挑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是绿油油的莴笋和饱满的蚕豆。她总是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干着活儿。先是把扁担卸下,把两篮子菜放在走廊边上,再把扁担拿到西把头倚着墙摆好,然后奔进厨房,拿来工具准备削莴笋、剥蚕豆。每当这时,我总是凑上前去,嚷着要帮忙。
“奶奶,奶奶!我帮你剥蚕豆吧。你剥外面硬壳,我剥里面软壳。”
我总是这样说,奶奶也总是笑着应允。然而,我剥了几颗后,就把剥下的软壳一个个套在手指上,玩起了指偶游戏,想象着它们是一个个蚕豆小人,在我的指尖上说话、跳舞。我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恨不得立刻拿来画笔给它们画上眼睛、鼻子和嘴,早把剥蚕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天哪!这哪里是帮忙,简直添乱嘛!
盛夏,烈日炙烤着大地,连攀上墙头的绿叶也少了几分生气。白狗儿躲在墙角的荫翳里打着盹儿,对我无聊的引逗不理不睬。我只好放弃和它玩耍的念头,独自坐在堂屋正中,拖来一个高木椅,放上几张白纸、一盒彩笔,画着我心中想象的图画;亦或是捧着一本图画书,看得津津有味。
堂屋的红漆大门向来是敞开的,到了夏天,爷爷奶奶会把后门也打开。这时,风便如同一个顽皮的精灵,总是徐徐地从正门潜入,在空旷的堂屋中欢快地嬉戏、游荡一番,再从后门悄悄溜走,带走了燥热的气息,留下一丝丝凉意。爷爷奶奶喜欢管它叫“穿堂风”。和它比起来,电扇、空调也不过如此,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嘛。不过那时,老屋里还没有空调呢。
秋天是脑海深处最久远的记忆。拉开时光的胶片,我还依稀可以看见晴朗的日子里院子里铺满了稻谷,总有顽皮的小鸡跑来啄食,然后奶奶叫骂着奔上前去,跺着脚,挥着扫帚将它们赶跑。我也同样看见,前门外满树金桂吐露芬芳,后院里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散发出诱人的果香。还有那金黄的玉米,从田里收获时,它们裹着绿色的外衣,蓄着长长的胡须,是爷爷奶奶帮它们一一剥去,剥成一粒粒金灿灿的玉米。那不仅是我们的食物,更是小鸡们的营养餐,吃着玉米长大的小鸡生出的蛋煮熟后,蛋黄也像玉米一样金灿灿的。
最欢喜的莫过于年关将近了,杀猪腌肉,发面做糖,好一番热闹景象!只可惜那时的我太小太小,一切都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最喜欢跟奶奶坐在灶膛的后面,看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映红了奶奶慈祥的面容。
“好暖和啊!”我情不自禁地说。
奶奶拿着一根长叉,不断挑起身旁的柴草送入灶膛,把火烧得更旺了。有时她也起身走到灶前,打开锅盖,放入准备好的食材和调味料,或是快速地翻炒。每当这时,香气便四散开来,馋得我不停地咽着口水。
更多的时候,奶奶总是忙碌的,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坐在灶膛后面守着。于是她常常把我一个人留在那烤火取暖,自己去前院收拾其它菜,或是去后院挑水,再或者到门前抱些干柴回来。多少次,我痴痴地凝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那么明亮,那么热烈,像一个精灵在欢快地舞蹈,那干柴燃烧的“咔咔”声是它在雀跃地歌唱。可是,我分明记得它最初只是火柴划出的一个小火苗,伴着干柴一同被送入灶膛,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大了呢?
有一次,我趁着奶奶不在厨房,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长叉,学着奶奶的样子缓缓伸入灶膛,心中涌起几分兴奋,几分好奇,几分激动。然而这时,奶奶回来了。“别弄!烫手!”奶奶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吓得我赶紧丢下长叉,不好意思地冲她做了个鬼脸。之后的日子里,我依然会盯着那灶膛里的火苗出神,只是再没有一探究竟的冲动了。
在老屋里生活的时光大多是在我三到六岁间,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比起我的小家,这座老屋更像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总会有些什么令我惊奇,令我欣喜。后来,我长大了,上学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和父母一起回来看看。但是,老屋的一切早已铭刻在我的心中,它承载了太多关于童年的美好回忆,我想我一辈子也难以忘记。每当我再一次踏进老屋的大门,我都会感到特别的亲切,特别的温馨。
在我心里,老屋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她永远伫立在那儿,张开怀抱,等待着她的儿女们回家,哪怕她已经经受了三十多年风霜雨雪的洗礼,容貌不再鲜亮。那青灰色的瓦片如今有多少已被大风吹落,被暴雨击碎;那无数次日升日落又在一块块红砖上刻下了多少斑驳的印记。
然而,她依旧站在那儿,守望着,期盼着,等待着她归家的孩子们,就好像我亲爱的爷爷奶奶,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如同那高飞的风筝,总有一根名为“牵挂”的线,连着他们的心底。那份守望,那份惦念,永远不会停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