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姑娘在冰封的河面上跳呀跳，冰层裂成了碎块，化成了流水；春姑娘在原野上踩呀踩，春草探出头来；春姑娘抱住花枝摇呀摇，花苞含笑绽开。
　　 春姑娘热热闹闹地来到了古镇，古镇经过了一冬天的风霜雪雨，终于迎来了阳光明媚的春天。
　　 今天，是古镇的集日。古镇不算大，却是四周村子的商品集散地，街上商铺林立，做买卖人很多。周围村子远离县城，乡村人把镇上当成了购买日常用品的好去处。尤其是每逢镇上的集日，四面八方的乡村人从几里地以外的村子涌向镇子里集市。镇上那条狭长的街道几乎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叫卖声四起，拥挤的人们塞满了整条街道。街道两旁百货摊、农具摊、水果摊、衣服摊……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街道中央位置，有一座小二层楼的门店，白瓷砖贴面的小白楼，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店铺上高高悬挂着“曾记老牌羊汤店”匾额；黑底金字发着璀璨的光芒，小楼豪华气派，显示着店主雄厚的实力。在店外，冒着熊熊火苗的大铁炉子上坐着一个大铁锅，锅里正在沸腾着一大锅羊汤，汤里放着几只羊排骨架子，羊汤上面飘着油花，已经煮成乳白色，散发出一阵诱鼻的芳香。每当有人喝羊汤的时候，店主在碗里配上羊杂碎、舀上一碗羊汤，汤上点缀些香菜、葱花，肉吃着肥而不腻，爽滑可口；汤味道鲜美，芳香四溢；一碗羊汤，色、香、味俱全，喝得人齿颊留香。当这样一碗面摆在面前的时候，无论是谁，也掩饰不了对羊汤蠢蠢欲动的馋念。碗中的一切都是至鲜美味，再配上一个热乎乎的烧饼，保管你喝的食指大动，舒心暖心，回味无穷。
　　 “曾记老牌羊汤店”是早年曾树的父亲创下的牌子，老爷子靠着辛勤打拼，把羊汤店经营的风生水起，在十里八乡口碑很好，也为曾家创下了不菲的家业。老爷子过世后，儿子曾树子承父业，继续经营着羊汤店，曾树颇有商业头脑，在卖羊汤的基础上，又捎带着买烧饼；羊汤带烧饼，顾客足不出店，就填饱了肚子，抹着油光的嘴唇，满意地走出店。
　　 曾家的羊汤店红红火火，生意兴隆。尤其是到了集日，来店里喝羊汤的顾客络绎不绝。店内的餐桌都占满了，店铺外又摆上了餐桌；外面的餐桌坐满了，还有站着喝的。乡村人不讲究，急着赶路，喝了羊汤，匆匆忙忙走了；一波走了，又来一波。
　　 看着儿子的店铺繁忙，曾树年迈的母亲曹老太也迈着不太灵便的双脚来到了店里。老人今年七十多了，自从老伴去世后，儿子成了羊汤店的老板，老人很少来这间店。她已经是花甲之年人了，经过流水般的岁月，她的脸上已经像个饱经风霜的老树皮，一头的雪霜，腿脚也不利索；只有那双松懈的眼皮下，还透露着慈善的目光。她每天在家里给儿子照看着两个孩子，小两口每天忙碌在店里，当奶奶的是儿子的好后勤。
　　 镇上每年春、冬两次的集日，她都会来到店里转转。因为这时候，是羊汤店最忙碌的时候，老人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在店里忙碌着，总有使不完的劲。
　　 看到母亲来到店里，儿子儿媳也松了口气。繁忙的集日，多一个帮忙的就多一份力量。虽然老人腿脚不利索了，可收拾收拾碗筷还是很麻利的，这是老人的老本行。再说，母亲像个福星，有母亲在，生意总是格外的红火，一些年老顾客看到曹老太在场，总是眼中闪着光芒、和老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大娘，您的身体还好吗？”
　　 “好，好，托大家的福，我估计阎王爷一时半会儿还不让我走，让我再和大家相处几年……阎王不叫，我才舍不得走呢……哈哈……”曹老太爽朗的笑声，给大家带来了欢乐，他们还能重温当年老掌柜在时的温情。老掌柜夫妻俩很讲诚信，为人很好，一直被乡亲们交口称道。这也是羊汤店在镇上经久不衰的原因。
　　 曹老太收拾完餐桌上的碗筷，正准备帮进店里吃饭的顾客安排座位，店外传来一阵粗声粗气的吼叫声：“老板，你的羊汤怎么回事？汤里面怎么会有这东西？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吼叫声震耳欲聋，把正在吃饭的餐客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甚至连街上赶集的人也驻足想看个究竟。
　　 曹老太惊诧地随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强力壮的壮汉子，手里端着一碗羊汤，站在店外，正在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几颗黑乎乎的东西。曹老太忙用眼趴在碗里一看，心一惊：在男人筷子的搅动下，碗里赫然出现几颗黑乎乎的羊屎蛋。
　　 正在喝羊汤的顾客一看，厌恶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把羊汤洒在地上，几个女人还恶心地呕吐起来，一时间，店里一片狼藉。顾客像炸了锅，人声鼎沸，众口嚣嚣：“这是人吃的东西啊！老板怎么能这样对待老顾客……”
　　 “你也是老牌子了啊，这不是自己在砸自己的招牌吗？”
　　 “就是，这样大家谁还敢来你这里吃饭啊！”
　　 “唉，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老掌柜在的时候，哪能有这样的事……”
　　 “年轻人，赚钱赚的迷了心窍……”
　　 大家质疑的目光盯向曾树。街上赶集的人听到吵闹声也蜂拥而至，把羊汤店围得水泄不通。大家看着碗里的羊屎蛋议论纷纷，难听的话沸沸扬扬。
　　 曾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看着儿子窘迫的表情，曹老太明白了，当年她在和老头子开店的时候，就听老头子说过一个秘方：把羊屎蛋干炒放进汤锅底，这样熬出来的羊汤鲜美，羊汤味道浓郁，让人喝起来有味道……同行中也有用这个秘方的。不过，正直的老头子从来不相信这样的秘方，即使有，老头子也不会用的，说那样是不地道的，买卖人不能什么事都干，得讲个买卖人的良心……
　　 唉，看来，老子不用的东西，被儿子用上了……真是财迷心窍呀！
　　 曾树看着激愤的人群，有点心虚，脸上冒出了虚汗，但嘴上强硬的他不会当众低头的；他对着男子怒目圆睁，揎拳掳袖：“穷小子，瞎咋呼什么？羊汤里有羊杂碎，备不住捎带进去的。你在我店里大吵大闹，坏了我的店名声，我给你没完，你小子找挨揍啊！”说着，拳头就要砸向吵闹的男子。
　　 “啊，你还想揍人！大家评评这个理，羊汤里喝出了羊屎蛋，他不但不承认错，还想打人！”男子也是怒气冲冲，脱掉上衣，准备迎战。围观的群众在起哄：“就是，把他的牌子砸了，太不像话了……”人们挥舞着拳头，群情激奋，呐喊声响彻在镇上空，势如暴雨，不可收拾的局面一触即发。
　　 “大家静静，听我老太婆一句话……”曹老太在拼命地喊着，她那一双树皮般的老手高高举起，手扣手面向人群作揖，可顾客的情绪太激愤，把她微弱的声音给淹没了。
　　 曹老太这时顾不上自己的脸面，打算豁出去，她急忙拉住了那个带头闹事的男子的手，跪在了他面前：“求求你，大兄弟，给我一个老面子吧！”
　　 男人一看，忙俯下身来搀扶曹老太：“大娘，您这是干什么？您不是在折我的寿吗？好了，大娘，看着您的面子，我不和他计较了……”
　　 男人把曹老太搀扶起来，对她说：“大娘啊，您是个好人啊，我听我爹爹说过，您们老两口开的羊汤店是穷人的店，当年，您的羊汤在集日时管饱；爹爹每次赶集时都喝您的羊汤，回到家里提起您们的羊汤店赞不绝口，总是怀念您和老掌柜的恩情，说您们的羊汤店是穷人的店，是乡下人的救济所。唉，现在你的儿子不争气，他是在毁坏您们的好名声啊！”说完，男子一跺脚，转身要走。
　　 “等等……”曹老太喊住男子，拉住了他，对着儿子命令道：“把他的羊汤钱退给他。”
　　 “娘，您这是干什么，这里的事不用您管……”曾树对他娘不满地说着。
　　 “你如果不给他退回钱，这个店我必须收回，这里有我的财产，我和你爹在这里创下的这个老牌子，我不允许你在这里瞎胡闹……”曹老太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此时的她，脸色变得铁青，慈祥的脸上严肃的有种凛然正气，尽管她语调平静，曾树可以体会到那语调里隐隐含着一种气愤和痛苦之情，让曾树望而生畏。
　　 曾树忙嘱咐媳妇给男人退回了羊汤钱，用憎恨的眼神望着那个男子。
　　 “还有呢，把大家的钱都退回去！”曹老太又在命令着儿子。
　　 “娘……”曾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母亲。
　　 “退回去，一个不许落下……”曹老太不看儿子的目光，仿佛在命令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
　　 曾树无奈地对着媳妇说道：“退吧，给娘一个面子吧？”
　　 曾树的媳妇拿着钱匣子，来到大家面前，一个个挨个退回羊汤钱，不一会儿的功夫，钱匣子见底了。
　　 “对不起乡亲们了，我老婆子再次给大家赔罪了……”曹老太双手紧握向大家作揖，人们叹息着摇着头四下散去，羊汤店里顿时人去店空。
　　 空荡荡的店里没了人，曹婆婆也怒气冲冲地甩手走了，只剩下曾树小两口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店里，门前几只燕子好奇地落在门前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奇地向屋里窥觑着。
　　
　　 二、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曾家羊汤里喝出羊屎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镇子。曾家的生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羊汤店门可罗燕，生意萧条。不过也有人来店前徘徊的，但不是来喝羊汤的，而是来看羊汤店的笑话的。有人还编了个顺口溜，偷偷贴在店面的墙外：“曾家羊汤味真美，羊屎蛋蛋做调味，喝了保管有营养，羊汤变成羊屎汤。”曾家羊汤店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
　　 卫生局也给曾树下达了停业整顿的通知，门上被贴上了白条。曾树交了罚款，托人说尽了好话，才允许他们开张。
　　 过几天就是羊汤店重新开张的日子，也是镇上的另一个集日。镇上每年有两个集日，春天一个，冬天一个。春天那个集日让曾树在镇子上丢尽了人，曾树决心在这个集日上重新树立自己店面的形象，把自己失去的面子捞回来，也把损失钱弥补回来。
　　 晚上，小两口吃完晚饭，在一起商议店铺开张的事。媳妇对曾树说道：“这次开张要把娘请去，她老人家还是在镇上还是很有威望的，很多人还是给娘面子的。”
　　 曾树忧心忡忡地说道：“可不知娘给不给咱们面子，上次的事把娘的心伤透了，对我很冷淡。唉，怪咱们太贪心了，做事不考虑后果……”
　　 媳妇说道：“孩子大人还会记仇啊！我去给娘说去，一定要让娘去，娘不去我们的生意不会有转机的。”
　　 第二天，小两口来到娘的家中，曹老太正在家中躺着，看到他们来了，把身子扭了过去，给他们一个后背。
　　 媳妇忙坐在床边，用手摸着婆婆的额头：“娘，您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啊？！”
　　 曹老太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脸拉得比枕着的长枕还要长，一声不吭。
　　 媳妇用柔情的话说道：“娘啊，过两天是我们的店重新开张的日子，这是我们家的大事，您老人家一定要去给我们捧捧场啊！”
　　 “不去，我身上不舒服……”曹老太不耐烦地回答着。
　　 “娘，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公家已经处罚了我们，一家人还要靠着店生活，您老不会看着我们咱们的店就这样败落下去吧？这也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对吗？”媳妇很善于言辞，朝着婆婆心坎说。
　　 “要像你们这样经营下去，店总有一天，要毁在你们的手里……”曹老太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是憎恨的表情。
　　 “娘，我知道错了，您就去帮帮我们这个忙吧！”曾树说着，挤出几滴眼泪，跪在娘床前，媳妇也跟着跪在地下。
　　 “唉……我心中这股气还没出来，气死我了，我和你爹爹一辈子的好名声让你们给毁了……”曹老太面对着儿子、儿媳两张苦脸，开始了“痛说革命家史”：想当年我和你爹爹开店的时候，乡亲们对我们是多么爱戴啊！记得有一年赶集日子，店里着火了，正在赶集的乡亲们几乎是全街出动啊！那时的水多么珍贵啊，可是没有一个乡亲珍惜家中那点水的，男女老少手里拿着盆子，水桶，帮忙灭火，要不是乡亲们，我们店早就毁灭在那场大火里了……”曹老太说着，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的场景，眼里含着盈盈泪花。
　　 曾树低头思索着，面红耳赤。这些母亲在他耳边唠叨了多少次的陈年旧事，今天，怎么格外让他心灵触动呢！
　　 这时，曹婆婆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好像沉浸在往事中，深情说着：“从那以后，我和你爹定下了一个规矩，每逢赶集的日子，店里的羊汤敞开锅让乡亲们喝个够，人要讲良心，要知恩图报，没有乡亲们的帮忙，哪有我们店的今天好生意？乡亲们是咱们的本，人不能忘本啊！要善待乡亲们，乡亲们是水，有乡亲们的这汪水，才能撑起我们这只船，水能载舟，也能翻舟啊！”
　　 娘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曾树紧绷着的心弦上。他想起父亲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对他说的话：“儿子啊……买卖人……要讲良心啊……”
　　 “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这样对待乡亲们……我以后一定要改……”曾树满脸羞愧地向娘保证着。
　　 “嗯，起来吧，娘希望你吸取这次的教训，把我们的店子名声保持不衰，你的生意才会永远兴旺啊！”曹老太把小两口招呼起来，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着。
　　 “放心吧，娘，我记住您的话了，但是，开张的日子您一定要给儿子面子，您一定要去……”
　　 “好吧，我去，但必须听我的，一切听我的安排，我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行的，娘，这次所有的事都由您当家。我们听您的……”小两口一见娘有了松口，高兴地连连点头。
　　
　　 三、
　　 镇子的集日到了，曾家老牌羊汤店在一片鞭炮声中再次开张了。店铺门口披红挂彩，老字号招牌被擦拭一新，“曾记老牌羊汤店”几个金色的大字在阳光下，发着熠熠光芒。集市上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的摆在羊汤店门口的汤锅换成了一个大大的锅，店门口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赶集日，羊汤管饱。”年迈的曹老太身穿白色的饭店工作服，头戴洁白帽子，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勺子，神采奕奕地在汤锅前搅动着锅里鼎沸的羊汤。看到这样的招牌，看到曹老太的身手，一些老顾客激动起来，他们想起来老掌柜在世的时候场景：当年，曾家的羊汤店门口也是这样的广告语，曹老太就是这样掌勺的，那时，正是她勺子里的羊汤，温暖了他们在集市的一天时光……
　　 老顾客来了，他们来重温当年的羊汤店温暖；新顾客来了，他们被新颖、温馨的广告语打动了；曾经被气跑的顾客来了，他们看到曹老太感到格外亲切……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羊汤端上桌来，他们喝完了汤，把羊杂碎留在碗里，再次把碗送到曹老太的面前，曹老太一勺子下去，又是一碗热汤，只喝的赶集的人们满头冒汗，肚子滚瓜溜圆，打着饱哏。吃饱喝足的人们脸上喜气洋洋，面带满足地走出店，和曹老太依依不舍地话别，曹老太慈爱地和他们挥手致意，含笑望着他们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街上到处飘散着羊汤的清香，处处是人们的笑脸，欢声笑语荡漾在人群中。冬天，没有春天的鸟语花香，也没有夏天的热情奔放，更没有秋天的丰收果实。冬天只是默默无语地给人们带来了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