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母亲
　　 她在15瓦的灯下拉鞋底
　　 她挽着篮子在油菜地里剜草
　　 她卷着裤腿在天亮前
　　 深一脚浅一脚把一亩三分地耕完
　　 她扛着一袋麦子一手撑腰从场里回来
　　 她拉扯我们兄妹
　　 让我们从秧苗子一年年拔节
　　 有了结实的骨骼
　　 她让光阴的椽压在自己肩上
　　 多少年母亲像家里的一面墙
　　 厚实安稳没有半点病痛和倾斜
　　 所有的日子都靠在她身上过
　　 而某一年某一天突然袭来的失眠
　　 像一把铲子
　　 从此在她的大脑里一点点挖掘
　　 她彻夜不眠的眼睛像关不上的窗
　　 中药西药都无法填满她身体里
　　 某个被掏空的角落
　　 母亲说很累就是睡不着
　　 多么无辜的母亲
　　 她的身体渐渐松动潮湿
　　 偶尔有墙皮从灰白的头发里剥落
　　 白天的活让她力不从心
　　 疲惫皱纹一样爬满眼角
　　 一直多么扎实的母亲
　　 放牛锄地收一茬茬庄稼的母亲
　　 一面顶梁墙一样的母亲
　　 怎么能被一场失眠摇动
　　 也许母亲从来都是脆弱的
　　 只是我们一直没有看见
　　 二十多年从未给她抹过一锨泥添过一块砖
　　 从未修补也从未换一换她压麻的肩
　　 让她坐下歇歇哪怕半天
　　 如果有一天母亲真的倒塌
　　 谁会替我们撑起这个家
　　
　　 二.父亲
　　 一场慢性胃炎就那么轻易把父亲掏空
　　 让他消瘦迟缓白头发多过了繁密的日子
　　 到医院看病时他一直跟着我
　　 挂号检查B超胃镜取药
　　 除了嫌各种费用太贵能节省的就节省
　　 他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小心翼翼生怕被看病的人挤丢一样
　　 把化验单紧紧攥在手里
　　 跟紧他的儿子
　　 四十三岁的父亲多像
　　 十七年前他领着六岁的儿子走在牡丹集上
　　 买盐韭菜一头猪崽
　　 还有给儿子的一顶花帽子
　　 我紧跟着他揪着他的衣襟多怕挤丢
　　 人多处他会伸出手来拉着我走
　　 多少年后父亲不再领他的儿子
　　 胃病让他孤独缺少一根拐棍
　　 只能由儿子去领着走近他日渐荒芜的身体
　　 二十三年来父亲领着我长大
　　 从来没有走失在人生的路上
　　 二十三年后谁会领着他老去
　　 谁又能拉着他的手走出一场病的阴影
　　
　　 注：这两首诗发与《诗歌月刊》第1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