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午后。阳光把稀疏的光线，洒在教室前的植物园。还未到落叶时节，枫树尽燃，群草茂密，月季饱满，秋菊竞绽。万物都在成熟，就连长在墙根的草，也都呈现出成熟的姿势。
　　 每朵花都会绽放，每棵草也都会长大，我们需要的是慢慢等待。
　　 我陷入思考，突然，一句话像一股风一样飘入我的耳朵：老师，您是王老师吧？
　　 一个女生站在我面前，花一样，我点头默认。
　　 我是周华的邻居，他让我问您的电话号码。
　　 周华？不提他还好，一提他我浑身就冷。一个心里没有阳光的人，他反射出来的都是寒气；一颗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心，再多的爱也是捂不暖的。
　　 周华，就是一个冒着寒气让我心寒和心酸的名字。此时，我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浪花四起，再也无法平静。
　　 逃学、打架、抽烟、上网吧、砸玻璃，甚至有一次他竟然敢砸破玻璃潜入办公室，帮其他学生拿我没收了的小说。他的种种劣迹，让我述说三天三夜也难以说尽，而我自认为我并不是一个不善于发现学生闪光点的人。而他我再怎样睁大眼睛，都难以找到他身上的阳光。
　　 教室后门有一块小玻璃，遇到自习的时候，老师们会在玻璃上看一下纪律，这让他上课捣乱的行为得以收敛。他不满，在他烦躁时，他敢把它砸了，还说，这是老师们的眼。
　　 他早上来学校比其他学生早，我也试着让他保管教室门钥匙，可是没几天就有学生叫苦，书不见了，有家长电话，孩子的笔都给毁坏了。我只好让其他学生保管。尽管我很委婉，他给我钥匙时眼里露着寒光，阴森森的，像两把尖刀。冬天的一天早上寒风怒吼，他瑟瑟发抖，等不来拿钥匙的同学，一拳将玻璃打碎。
　　 他不请假，一整天不来上课，我打电话给家长，接电话的永远是他的姑姑。她说，知道了，他不会有事，轻描淡写一句，就匆匆挂掉电话。
　　 第二天，我问他不来的原因，他不语，我苦口婆心、滔滔不绝，他就像一湖平静的水，始终激不起浪花。你让他写保证，他就写，磨磨蹭蹭，潦潦草草，保证没有下次，可没过几天，他又重蹈覆辙，你再叫，再说，他再写，再犯。他的保证管不了他，我的教育也是，我头疼。
　　 任课老师也头疼，提议，交给学校处理，再不行，让他转学！
　　 我不想这样，总坚信只要付出爱和阳光，铁树也会开花！
　　 我重新打量周华，他瘦瘦小小，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衣服上、手上常常有着与这个城市不协调的尘垢，一双绿豆眼里，常蓄满冷飕飕的寒光，我很少见他笑，唯一的一次是400米跑步时，他得到了奖励，但那笑就如被云层遮住的阳光，眨眼就不见了。多年的经验提醒我，这是一个生长背景荒凉的孩子。
　　 我的猜想在我的一次家访中得到了证实。
　　 他父母离异，母亲无业，成天打麻将，父亲坐牢，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而爷爷奶奶靠着给小区看大门艰难度日。他的家不足十平米，被割成里外两个区域，里面暗淡、阴冷，一张破旧的床铺，一张掉漆皮的桌子。他的爷爷奶奶佝偻着背，让人一下想到了摇摇欲坠的夕阳。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他早早到校的原因，也许学校会有更多的阳光。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对人总是有寒森森的眼光，他是在仇视。可他为什么要逃学，他是厌烦，或者是在寻找一种释放？这是一棵阳光照不到的小草，难怪他心里缺少阳光。
　　 我要给他更多的阳光，也要引导孩子们给他更多的阳光。
　　 我知道，像他这种程度的学生，知识课堂对他都是摆设，没有任何意义。他需要的是爱是沟通。接下来我从细节上关爱他，经常找他聊天，或者上课走到他跟前时，看到他趴在桌子上睡觉，我轻轻摸一下他的头提醒他，或者多鼓励他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甚至为他开了一次班会，有意识地让他成为主角，让同学多找找他的优点。一段时间下来，他依然是原先的那副表情，只是看我、看同学们时，眼里没了寒森森的光芒了。
　　 这就是进步，对于一切的错误，我们都可以原谅；对于成长，我们需要的是慢慢等待。
　　 电话给了那个女孩子后，我顺便问了一下周华的情况，他初中毕业后就去一个快递公司当了快递员。
　　 这件事在我就要几乎忘记的时候，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周华的。
　　 他说：“老师，我想你了！你血糖还高吗？”电话里，我听到了他颤抖的声音，外面，正呼呼地刮着西北风。
　　 “我正送快递，也不便进去看您，您能来一趟校门口吗？”
　　 “行！”
　　 我边挂电话边向着校门口走去，西北风呼呼地吼着，冷飕飕的，操场冷冷清清的。一辆简易的三轮车，被铁皮从四周包起来，像裹着一层棉被，车的旁边是周华，穿着红色的羽绒衣，一团一团的白气正从他的嘴里冒出，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东西。
　　 他看到我急忙迎上来，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有激动，有惊喜，有光芒。
　　 互相问候了一些各自的情况，他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我面前说：“老师，送给您！”
　　 这是一瓶“蜂胶”，我糖尿病多年，常年吃这个。教他们时，常放在桌子上。没想到，这个一向让我认为“冷血”的周华，会这么有心？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惊愕！
　　 他赶紧补充说：“老师，这是我用工资买的，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
　　 “你长大了！老师为你高兴！可是，这一瓶将近200元，你赚钱这么辛苦，这钱你一定收下！”我把钱往他手里塞。
　　 他赶紧扭转身体，向着门口走去，回头对我大声说：“老师，你回去吧，别感冒了，我还会来看您！”
　　 我愣住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眼里有东西在滚动......
　　 他长大了！绝不仅仅是时间的原因，如果我早一些对他多些爱，也许他会早点长大。想到这，我愧疚！
　　 草，如果长在肥沃的地方，顺其自然就能成长，如果长在贫瘠的地方，就需要更多的阳光，需要慢慢地等。
　　 其实，他的心里也住着阳光！每一个孩子心里都住着阳光！从此，我记住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