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古韵今弹 >> 短篇 >> 江山散文 >> 【古韵征文*心帆】我要怎样去写他(散文)

编辑推荐 【古韵征文*心帆】我要怎样去写他(散文)


作者:蹊雨 秀才,1042.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31发表时间:2016-02-01 15:37:26

西安下起了入冬以来第四场大雪,或是刚下雪的缘故,最低温度从零下10几摄氏度回升到了零下4摄氏度。早上起来,街道上了冻,路面像穿了晶亮的蓑衣,不那么乌黑孤单,却让行走的人和车辆上了年纪,强压焦虑,变得踟躇。
   我突然想到了《陌上桑》中“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的诗句,进入脑海的却不是美貌的罗敷,而是一米八身高,两百斤体重,住在我老家附近,我唤做叔叔的方脸汉子。
   我刚记事起,叔叔的父母便相继去世。叔叔是全村最彪悍的人,双手可以平拎起两个两百斤的袋子,留着寸发,总穿着深色的休闲夹克或是中山装,他叫郭新民,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方正的五官却让人觉得亲和。
   叔叔家门口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土坎,下面是平坦的场地,门口的道路一直连着一排人家,孩提时我们便每天都在这条路上玩耍,一次隔壁大伯家的孙子磊一把将叔叔的女儿苹推下了高坎,或许是发现自己闯了祸,听见苹的哭声,磊慌忙向家跑去,叔叔在远处发现,慌忙跑来,直接跳下去拉起苹,确认没有受伤后,直接打了苹一巴掌,骂道:“你真是丢人,比人家大了3岁,他推你下来,又没伤着,你就不会自己爬起来捶他一顿,就知道哭。”说完,直接转身追到了大伯家,看了一眼躲在角落吓得发抖的磊,转身找到了磊的母亲秀慧,对她愤愤地说:“你也管管孩子,一米多高的地方把人推下来,出事了咋办。”叔叔缓了口气接着说:“我可能把娃吓到了,你等一会给他说说,别打娃。苹被他从门口的坎上推了下去,也没啥事。”
   夏忙的时候,枯黄的麦子总和鸣蝉让人有点焦躁,叔叔和他同宗的哥哥在收割相邻田地里的麦子时,因他的哥哥将麦子种过了地界,便和前来的哥哥和嫂子发生了口角,相互推搡,哥嫂两个人哪里是叔叔的对手,叔叔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他的嫂子扔了在地上,恼羞成怒的嫂子捞起镰刀砍在了他的头上,叔叔因伤口较大不一会便晕倒,被村民送进了医院。
   夏天总是天还晴着,突然上了云朵,接着便是暴雨,道路也被瞬间冲刷出道道血痕,崎岖不平,变了模样。
   90年代初遇到这样的天气,便会突然断了电,到了夜晚,家家户户亮起了萤火一样的煤油灯,一个带盖的墨水瓶里面盛了煤油,盖子中央钻个孔,棉花拧成一条绳穿过小孔,再穿过一个带着铁片的小铁圈固定在瓶盖上,晃动几下,等煤油浸透了棉线,划一根火柴点燃露出的棉线头。据说这玩意是清朝的时候传入中国,开始是马灯模样,传到民间变得简单了。光线弱了便用夹着棉绳做的灯芯,拽出一点,妇女们晚上便围着做点针线活,放在桌子上孩子爬在旁边写作业,或者放在高处,将整个屋子照亮堂。跳动的火苗冒着黑烟,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也能驱赶蚊虫,呆久了第二天鼻孔便有两抹黑色,却是比蜡烛要安全许多,不用人守着,不用害怕生了火灾。
   一天,父亲从外面回来,刚走进院子,煤油灯还没有照出他的人影,突听得他的声音:“新民家院子咋窜起了那么高的火苗”,话语还未落地,人便跑了出去,我和母亲也随着他的脚后跟来到叔叔家院子,只听得一阵撕心的哭泣,紧接着看到叔叔5岁的小女儿惠滚在地上哭泣着。夜晚还是那么黑,没有一点月色,苹举着一盏煤油灯站在上房的门口一脸惊愕,婶子的双手在惠的身上,不停的捋着残留的衣服,一脸慌张。
   “咋啦,娃咋啦。”父亲急切的询问唤醒了婶子。
   婶子愣了一下,说:“这个煤油灯里煤油没了,惠拿着我给里面加油,我让苹端着另一个煤油灯照明,突然就着火了,惠松了手,煤油倒在惠身上把衣服烧着了。娃也烧坏了,这可咋办啊?”
   母亲扶起惠,看见残留的衣服都有一些全然粘在了惠的身上,便让苹取来清油,慢慢将惠身上的衣服褪了下来,让苹带着进了房间。这才发现婶子的双手已被烧烂,母亲急忙返回家中拿来一瓶云南白药,吩咐婶子给惠和自己涂上。
   或许婶子家的煤油灯亮了一夜,他们家院子的蟋蟀似乎也没怎么叫唤,整夜静得可怕。
   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发觉父亲已经起来了,透过窗子发现他卧室的那盏煤油莹莹的在窗上跳动,像变大了的灯蛾,展着翅膀,丝毫没有惧怕煤油的气味。
   放学回来,看见了叔叔我在家中,他脸色苍白,似乎矮了一大截,又听得外面的警车声音远去。
   母亲对着叔叔说:“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不在医院多住几天。”
   叔叔叹了一声:“唉,嫂子,惠的事我都知道了,咋能住得下,警察把那家的女人抓走了,我也是一起回来的。”
   “你也别操心,惠在医院有她妈照看着呢,家里现在没人你就在家安心呆着吧。”顿了一下,母亲又说:“咋回事?按说煤油隔着距离不可能直接点着的。”
   叔叔突然落下了泪:“嫂子,这一天叫什么事,一回来我就专门试了一下,煤油里可能夹着汽油,味道也不对,火没接触到就燃了。在乡供销社买的,可能那狗日的私下里买了私人炼的油,不纯。现在惠住在市中医院,昨晚喝了两电壶水,一直说渴,检查后医生说特别严重。”
   一阵吹了过来,直吹得叔叔的身子颤巍巍地飘出了家门,只留下他对着我惨淡地一笑。
   太阳已经挂在西山头的松树上,阴郁郁的,让高大松树弯了腰,脸上明暗不定,露出羸弱的松针,不一会又被暮色吞没。夜里特别静,煤油灯跳动的火焰,让平静的村庄变得忐忑。
   一个月后,叔叔再次来到我家,脸色变得蜡黄,父亲拿了两个凳子,递给他一个在院子坐下。他突然把头埋在怀了哭了起来,父亲站起伸出手准备放在他背上,半空中又收了回来,似乎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终没有说出口,又坐下只静静看着。过了许久,叔叔抬起了头,抹了一把眼泪说:“别人都说让我告呢,娃都没有了,还让人家坐牢干啥,供销社的人都熟;谈的时候娃他舅去了,供销社的还算有点良心,开口说花的住院费2万多块钱除外,给5万块钱,娃他舅说了8万,他们犹豫了一下,当场也答应了。这事情就这样算了。”
   “那你的事呢?”父亲问。
   “村里人都让告,你说都是自家人,让那婆娘坐了牢,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咋办。她把住院费给我认了,也关了那么长时间了,算是长点记性,我也不想去折腾,都过去了。”
   整个村子也在叔叔的话语之后落入树荫中,除了村里常有的大声呼唤田地里干活人回家吃饭的声音,父母责骂孩子的声音,一切回到了当初,鸟儿依旧在枝头跳上跳下,人们依旧早出晚归,孩子们依旧蹿在房前屋后。
   转眼又过了三年,村里关于叔叔的闲言碎语多了起来,苹也同一户叔叔经常往来的人家谈妥了婚事,却不知为什么最后那户人家却悔了婚。
   可能是禁用杀鼠药的关系,村里多年不见的喜鹊渐渐多了,大片的杏子星星一般挂在枝头,红的,黄的,绿的,肥肥的身段,长着各色的脸,喜悦的,阴郁的,也像村庄里的人家,明显分出了变化,垒砌新房的,填补漏雨屋顶的,树荫下泛着不同的亮光。叔叔在这个时候决定随着女儿新嫁的人家,全家搬迁到华县去。看着他卖掉了老屋,父亲不无感叹地说:“你说你新民叔吧,也不听人劝说,现在又不比当年,外面和村里又啥区别?去了华县还是种地,打工,再说咱这人大多都不种庄稼了,在城里买房的也不在少数,好歹住了一辈子了,搬去了归零又重新开始,自己又没有多少钱,折腾啥么。不就是村里那些碎嘴的人在背后说他不奔日子,花着女儿惠用命换来的钱么?不就是苹被悔婚了,有人看笑话么?自己过自己日子,管别人的闲话干啥。把日子过好了,不就没人说了么。”
   前年我听母亲说,叔叔已50多岁了,华县日子过得并不好,在一个村子买了地盖了房,便没了什么钱,这些年靠着包村里的地,跑去工地当建筑工过日子。
   前些日子母亲回老家送礼,遇到了叔叔,电话里又向我谈起他,叔叔家婶子去了华县后身体就不怎么好,一直反复住院吃药,自从小儿子结了婚,儿媳妇在家里天天和婶子吵闹,叔叔只好买了他们村的老房子,两口子搬去住。干农活的时候叔叔突然右手不停使唤,住院查出脑梗塞,住了一个月,母亲遇到时右手还抓不牢东西。
   今天逢了小年,中午太阳格外灿烂,似乎没有融雪的寒意,车辆还在缓慢地行驶着。“我要怎样去写他?渭河南岸居住的叔叔,在林间小道,面对生活和岁月,还在徘徊不前么?”
  

共 3172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叔叔的一生若说平凡也不简单。他为了维权,把烧死自己女儿销售煤油的供销社告了上去,最后得了八万块钱的补偿费,虽然是闹赢了,却输了亲情,也大概招来那些同村人嫉妒的碎嘴,前前后后隐隐约约地在他家人的背后议论着,舌头压死人,大女儿的婚事也被退了,让他在村里不能安心,于是搬到别村,终究也过得不好。但是从他对待俩小孩打架以及邻家嫂子打烂他的头可以看出他这个人是个睚眦必报但是又讲情讲理的人,服软不服硬的一个人,但是终究架不过闲言碎语的消亡了,后半生过得并不好。人的一生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如果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注定是不会轻松的。推荐阅读。【编辑:叶舞风】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叶舞风        2016-02-01 15:38:11
  看作者抒写人间百态。欣赏。
力求心灵饱满,三寸醉眼、满屋书臭。 回首半生历程,一腔热血、两袖清风。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