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晚，看到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大地一片银白，星星褪到远处，就觉得整个夜和宇宙都是我一个人的。
　　 此时，心若止水，思绪不在奔驰，尽情享受月光带来的静谧与温馨，一个人独自坐在月光里，最好是金秋时节，不冷不热，院子里放一张桌子，泡一杯香喷喷的，打开一本古诗词，清风徐来，伴着阵阵瓜果的香气，慢慢地品读人间词话，心情一定好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月亮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那些日子，独自一个人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有月亮的陪伴吧。
　　 那些年，日子很苦，母亲体质差，一家六口人，只靠父亲一个人养活 ，家里连只手电筒都买不起。
　　 记得那年我读初三，不在学校住宿，每天上完晚课，九点钟没有人陪我，星星月亮陪我一起回家。
　　 三四里的路，不是很长，道路崎岖，说是正宗的乡间羊肠小道似乎又不太恰当，路穿越村庄、田间、山边、沟壑，宽窄不同，不是泥土就是石子。对！就是这样的一条路。
　　 那时农村能坚持读完小学就不错了，坚持读完初中的娃屈指可数，尤其是女娃，几乎没有。我算是幸运的，爸妈不重男轻女，他们下决心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姐弟四个念书，光宗耀祖。
　　 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一百多口人，哪家都有四五个娃。农村贫困，上学的不多，但父亲比较开明，他说知识能改变贫穷，有了知识，山里的娃才能有希望走出山里。因父母的远见卓识，我小学毕业后，继续读初中。记得那年村子里只有我一个读初三的，早晨上学时还有两个上初一初二的小伙伴结伴同行，而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回家，因为初三面临中考，我们这些有希望的学生，必须在学校上完三节晚课。这是学校对我们的特殊待遇，我们不像学校交任何辅导费用，上晚课的老师无私奉献，我们当然也感到无上光荣。
　　 晚课结束，铃声一响，我们便飞出教室，重复着每天必走的夜路。学校的灯光离我们越来越远，最后隐匿于夜色中。当我们穿行一个村庄时，随着阵阵敲门声稀疏的灯光亮起，上晚课的孩子到家了。那时农村没有电视，大部分人家此时早已关灯进入梦乡。行走在路上的孩子发出的响动，引来的狗叫，不知道是不是惊扰了他们的梦？
　　 夜里走路的速度像急行军，眨眼之间，前前后后的房屋不见了踪影。出了村，我们这支西行的队伍就此分道扬镳，分成三小股部队，而我是西北军的光杆司令。举着月亮点燃的火把，我在青纱帐里穿行。一条蜿蜒的泥土路，象一条晒干的黑不溜秋的大蚯蚓，僵硬在玉米地里。顾不上想田野里的坟茔，是不是像老人所说，夜里会亮起鬼火，也顾不上是不是有一条蛇会从脚下爬过，路两旁玉米伸出的叶子几乎搭在一起，刷啦刷啦，张开双臂拥抱我，与我擦肩而过。狗的叫声很快被吞没，月亮的火把忽高忽低，忽明忽暗。青春期的我，有点二虎吧唧，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嘴里哼着“月亮走，我也走”一路前行。
　　 穿过青纱帐，回家的路已走过一半。月光下，山的颜色不再亮丽，夏虫的鸣叫此伏彼起，路在高处，心也豁然开朗。辽西多山地和丘陵，家乡没有高山，山间的小块农田星罗棋布，这条山边的小路与一项伟大的工程有关，上了年纪的人一定参与过七十年代兴修水利吧，这条路旁边的水渠就是那个时候修的。我在水渠边上行走，右面高处是山，左面低处是地，地、水渠和山呈阶梯状排列。月光一览无余，这条水渠里曾洒下我童年的笑声和哭声。那个年代，农村没有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像我这样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大人上地干活，在家又没人照看，就把我们也带到地里，大人劳动，孩子们在地边玩耍，这条水渠是我们这帮孩子的娱乐场所。我们捡石头玩过家家儿；摘山边的野花戴在头上；为了捉到一只土摸摸儿（我们也把它叫“老牛”，是一种把身体埋在土里的昆虫，这种昆虫的窝儿，是一个小坑儿，就像一个小碗儿一样光滑，每到春天，向阳的地方就有很多。）不惜撅起屁屁嘴对着地上的小窝儿喊“老牛老牛稍稍。”或“土摸儿土摸儿开门儿，你爹你妈给你做花盆儿。”看到小坑儿底部的土在动，证明“老牛”在窝儿里，用一只手像捞鱼一样插底捞起，或用两只手连土捧起，再把土倒在地上找出“老牛，”放在瓶里或手心里看着它稍，手心痒痒的便咯咯儿地笑。想想那时捉到一只“老牛”的心情，比现在孩子得到一只玩具还高兴。时过境迁梦中还时常记起跟随爸爸妈妈一起上地干活的日子，有一次还把外婆给我做的一只绣花鞋不小心掉进水里，我大哭了一场。如今外婆早已不在，外婆的疼爱依然如昨，时时温暖着我。
　　 不会忘记村头那一段阴森恐怖的路。六七十年代的路，禁不住雨水的冲刷，没留下一点痕迹。如今在沟壑里行走，晴天是一条路，雨天是一条河，两边是几丈高的土坎子，即使没有犬牙差互，生长在坎子半腰和上边杂乱无章的蒿草和小树毛子，夜里张牙舞爪，面露狰狞，一个人行走在路上，必然感到有点恐惧，何况上边的那块地，是一片古老的坟茔，让这条路上又多出了许多有关鬼的传说。想想那些日子，自己每晚就是凭借着月光的陪伴坚持下来，日复一日，每天行走在知识与愚昧之间，最终走出大山。有时觉得月亮很近，有时又觉得月亮很远......
　　 十一长假，正值金秋，虽然很忙，最终还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家看看。村子的路不再是尘土飞扬，水泥路面从村头一直铺到妈家门口，月光下如一条青蛇爬行，尽管不很宽阔，却没了往日的颠簸。这些年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搬出村外经营温室大棚，村里是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路修好了，自然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老人走着稳当，孩子上学多半是校车接送，不再如我那时一路跌跌撞撞，忐忑不安。
　　 都说“月是故乡明”。这些年为了生活，辗转奔波，市里农村，农村市里，一次又一次搬家，风雨飘摇中不知不觉已是半个世纪，不免感到身心疲惫。中年已过却一事无成，一次次月光里许下的诺言，一个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独夜晚，时时刻刻撞击我的灵魂深处。
　　 2015年的春天我和朋友计划着大干一场，从城市来到辽西偏远的农村，建起本市的第一个食用菌培植基地，想通过我们的能力，带领这里的父老乡亲摆脱贫困走上致富的道路。然而，世间风云变幻莫测，冬还没到，雪提前来了，漫天飘舞的雪花，让我措手不及，我被雪截在了山里，气温骤降，没采摘完的木耳冻成了冰疙瘩，棚没来得及封被雪掩埋，大雪持续了三天，公路被封，我一个人在基地无能为力。再一次“举头望明月”，却是低头泪沾衣。
　　 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是金秋时节，无心泡茶，手边也没有可以欣赏的古诗词，有的只是雪光和月光交织在一起。夜，清冷静谧，蓝色的窗帘还是夏季的，一直没来得及更换，很薄，月光轻轻穿过，洒满小屋，沐浴着我，给我心灵和精神上的安慰。就像当年陪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样，我感觉月亮离我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天本来是暗的，让人觉得阴冷，月光这么一照，心似乎温暖了许多，我依偎在月亮的怀里，对月亮倾诉一腔心事。
　　 有了月亮的陪伴，犹如点亮一盏心灯，我开始有了信心，我看到了冰雪消融的春天，我听见了春雨的沙沙声。忽然觉得，这月亮、这白雪，就是最美的诗。
　　 沐浴着月光，异地的我耳边响起了徐小凤的《明月千里寄相思》，故乡呼唤着我，我喊着故乡的名字。都说月圆人团圆，可现实并非如此，月亮是游子的寄托，月亮是人们渴望得到的美好生活。
　　 思绪漫无边际地滋生，夜在沉默，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只有月亮陪着我，陪着无数个像我一样喜欢月亮的人，我不禁有些感动，感恩月亮带给我的光明。
　　 此时，月亮只属于我一个人，心若止水，早已把暴风雪带来的不安抛向夜空，享受着月光的独美。又觉得自己很自私，月亮怎能是我一个人的呢！月亮每晚就这样默默为那些赶夜路的人点亮一盏灯，引领航向；让孤独的人，有了寄托；让失意的人，有了希望。月亮是所有人的，每个人都想拥有月亮。
　　 月圆月缺，时间在无声无息里流淌，转眼年关在即，家是要回的，到了这个年纪，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儿女，累是必然的，念是必然的。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月光里我的白发与母亲的白发已分不清，熟悉的乡音在耳边回响，眼里忍不住流淌一丝清凉……
　　 2016.1.30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