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这事您可千万别当真，你以为你是宋江啊？没事儿就发银子；你以为你是白马王子啊？漂亮的姑娘都往你怀里投；你以为你是科学巨匠啊？找根破棍子就想撬地球。千万别得了妄想症，你离了岗人家又有新的指望，你不在地球兴许转得更快，别以为自己是瓣蒜就能就饺子，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要说杨毅不热爱本职工作，那才是半夜三更收玉米——瞎掰。杨毅为到土地部门工作，是自己降了级过来的。那年，杨毅转业到地方，申请到县土地局工作，通过培训、政审，符合条件，只等通知的时候，上边却来了个小乌龟撅屁股，出了个新龟腚（规定），凡到各局的部队转业干部，只接受营级以下的。这可难为了已是副团职干部的杨毅，级别高了人家不要，这可是金盆成泔水，可惜了材料。能眼瞅着买好票的动车，从眼前呼啸而过吗？杨毅找到部队领导，要求把自己的职务从副团降为正营职这才进了土地局。尽管人们觉得杨毅是呆子吹气球，冒傻气；骑猪钻篱笆，昏头昏脑；杨毅只是淡然一笑，自己喜欢这个职业，爱咋着咋着。经过两年多的努力，扎实的工作，杨毅当上了安邱县土地局长，括弧，还是正科。
　　 杨毅深知，要想在地方重新进步到副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自己该干啥干啥，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就知足了。哪里都有不中用的驴子，哪里都有英雄好汉。杨毅为盘活土地资源，率先取消了土制砖，联系电厂用煤灰烧制灰渣砖；为保障土地增产增收，跑工程上项目；为增加耕地面积，对老阳河故道进行改造。经过一番努力，全县的土地工作渐渐成为亮点，随即成了全省的一面旗帜，成了典型。领导考察，参观学习，采访报道的人们逐渐多了起来，人来人往，心态各异，不是都来为你唱赞歌的，也有举着放大镜找茬的。当然，还有带着有色眼镜让你失去色彩的。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天，来的一位专家、权威真把杨毅弄懵了。这位专家戴着金丝眼镜，夹着公文包，看上去一副斯文的样子，杨毅恭敬地陪他看完沙荒地改造工程，专家不苟言笑，未作任何评论。杨毅面对这位少言寡语的专家，为拉近距离，活跃气氛，主动热情地尊称他为“老兄”，专家一怔，只是不屑地笑笑。回到招待所，杨毅招呼人送来水果，继续向他介绍情况，想让这尊冷面神吐吐真言。杨毅笑着问：“初来乍到，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呢？老兄。”专家终于憋不住了，站起身来忿忿地说：“你叫我老兄？”说着一撩上衣露出干瘪的胸脯，说：“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胸老了没有？”杨毅想，碰上这么个专家，好话歪着听，那算一个混。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只得说：“是我错了。没别的意思，只是尊重您，不知道您不爱听这个称呼，那就叫您老师好了，老师。”谁承想，专家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杨毅说：“你怎么骂人呢，你？”杨毅不解的问：“我骂人了吗？老师您误会。”专家气的结结巴巴的说：“我又不是女人的内裤，凭什么叫我老湿（师）。你这不是明摆着骂人吗？”杨毅想笑，又强压下去，这哪对哪儿呀，都挨得上吗？这专家怎么天天研究这个，人话都是歪理邪说，该不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吧？要不这小子也是剖腹产，从小就没走正道出来，要不怎么这么个色呢？既然话不投机，杨毅也不愿意惹麻烦，干脆凉锅贴饼子，溜了算了。杨毅找了个借口，溜出屋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叹道：“有屁不放，憋坏五脏；没屁乱挤，挤坏身体。”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回应道：“屁声太小，目标难找；屁声过大，自己尴尬。”杨毅抬头正想寻找答话之人，只见县长尹浩出现在面前，忍不住笑笑说：“彼此彼此嘛。”杨毅止住笑说：“咱们这么着是不是显得太不文雅？”尹浩说：“直白，这叫直白，省事儿。哎，老杨，我正要找你合计个事儿。”杨毅说：“你干脆就下命令得了，那多直白。”尹浩说：“好，痛快！不过这事儿可是狗等骨头，急得很呢。”杨毅问：“啥事儿啊，这么急？”尹浩说：“全县经济跨越发展的大事儿，走，回我办公室谈吧。”
　　 杨毅听着尹浩要建设工业园区的宏伟设想，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木鱼张嘴，等着挨敲的事儿吗？上边土地指标卡得这么严，你一张口就是一万亩，别说审批通不过，你报卷人家还认为你是脑残呢！尹浩讲完，拍拍杨毅的肩膀说：“伙计，这事儿呀，听起来是有点难，可不难，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你看人家咱们邻县工业园区建了没几年，财政收入打着滚的往上翻。咱县呢，没山没水没资源，靠农业怎么富民强县？只有办工业园区，发展企业，这已经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经验。”杨毅说：“人家起步早，当时的政策比较宽松，现在是动基本农田有法律管着呢，谁也不敢破红线。”尹浩冷笑道：“你呀，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憋死的牛，只有愚死的汉。再说，政策是干啥用的，是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保障，现在是啥年代，原来的政策可以说十年没啥可变的，现在是啥，去年的政策到今年就落伍了，就跟不上形势了。亏你还当过兵，服从命令，想方设法把山头给我拿下来才是条汉子，明白吗？”杨毅争辩道：“那是两回事，咱们是合情合理不合法，上边肯定通不过。”尹浩说：“现在已经有两家企业跟咱达成了合作意向，人家上门来投资，机不可失啊。你以为人家谁愿意来，我是磕头作揖，低三下四的求人家，就差跟人家叫爹了，要不是为全县经济发展，王八蛋才愿意当这个孙子呢。如今是谁嘴快谁能吃上肉，慢一步别说骨头，锅都让人端走了。”杨毅说：“我知道你为县里很辛苦，很不容易。但是……”尹浩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没有但是，只有是蛋。这样吧，手续你们跑着，我们这边干着，边批边建，咱是以快补晚，跨越发展。伙计，县里有多少事儿还指望你呢！拿出点精神头来，没点闯劲，没点改革的精神怎么带领全县人民奔小康啊？”杨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唉，你说为啥鸡下完蛋老是一个劲儿的叫吗？”尹浩笑道：“这还用说，因为它要向主人邀功。你看我多辛苦哇，总得给点好的改善改善吧。不过，伙计，你们辛苦，我心里有数，你要是能把事办了，我给你宰个猴吃，咋样？”杨毅看了尹浩一眼：“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它为什么会一直叫？”尹浩笑道：“你呀，又冒什么坏呀？”杨毅叹了口气说：“因为它的屁眼疼，所以才会一直叫。”尹浩哈哈大笑道：“这叫自己的痛苦自己知道。伙计，忍着点吧。”
　　 工业园区上马了。市纪委的调查组也随着隆隆的机械开进安邱城。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杨毅没有申辩，承认违法违规行为，只是觉得自己心里委屈、冤枉。执法室主任大老李理解的说：“要干这么大的事儿，知道决策权不在你，你是在执行上级领导的决定，可你的过错依然不小，因为你的岗位，你的职责你忘了，你的阵地丢了。有问题有情况明知是错，采取不抵制、不报告、不负责的态度，甚至在打政策的擦边球，钻政策的空子，明明知道红线是高压线，还要以身试法。所以，给你处分一点都不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杨毅定了定神，沮丧地说：“没有审批手续，占用基本农田建工业园区的错误我都承认，可我一直是爱岗敬业的，几年来风里雨里，辛辛苦苦为全县做了不少工作，没捞过一点便宜，我还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是觉得好事儿不一定有好结果，好人吃亏。”大老李笑道：“是，有时候好人是要吃亏，这是社会在前进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事实，好人吃亏，有失公正，这些都是要通过我们，甚至几代人的努力去改革、改造的任务。不过，好人是装不出来的，不要因为吃了亏就硬把自己变成‘刺儿头’，也不要因为想当好人或别人号召你当好人就装好人，如果硬装，那是伪君子。总归一句话，好人难当，也要当好人；好事儿难做，也要做好事儿，这是理想和信念，是道德底线，这一点，决不能动摇。”杨毅叹了口气说：“唉，李主任，有些事儿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在部队我服从命令坚决，完成任务彻底。现在，唉，愧对江东父老啊。”大老李给杨毅倒了杯水，接着说：“你在部队是炮兵，得到命令就是开炮；你要是侦察兵，知道单兵作战，遇到任何情况，都要独立分析判断。到了地方，道理是相近的，你呀！还缺乏单兵作战的能力，叫你开炮你就开炮，也不看清目标是什么，隔山打炮，瞎轰一气，不犯错误才怪呢。”杨毅低着头说：“可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想多做点事儿。”大老李说：“你知道为培养你这样的干部多不容易？你确实干的不错，可以说是干得很出色，可就因为自己有了成绩，胆子就大了，就找不着北了。要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绊一跤，爬起来。人食五谷杂粮生个病闹个灾的再正常不过了。年轻人，还有机会，听说你的人缘还不错，知道要处分你，职工们联名写信为你叫屈，能做到这步说明你还是做了一定工作的。一个干部不光要有顽强的内心，还需要一个智慧的头脑，有判断、分析、应对的能力，这句话咱们共勉吧！”杨毅抬起头，大老李握握他的手，拍拍他的肩；杨毅默默走出屋门，看见树的间隔中挂着的条幅，上面写着：杨局长，我们需要你！看着眼前的一切，杨毅的眼睛模糊了。
　　 杨毅大病了一场，除诊断为心肌炎外，四肢无力，浑身瘫软，只得躺在病床上治疗。这对于轻易未进过医院的杨毅来说，真是破了天荒；对于整日奔忙，从未休息过的他，也是难得的清闲。刚进医院，杨毅心情烦躁，饮食难安，他像失去阵地的战士，难以抑制冲动的渴望，加上同事、领导一窝蜂似的探望，更加促动了他涌动的激情，安邱离不开他，安邱人民还指望他干事、干大事呢。每每想到这，他如卧针毡一般度日如年，恨不得爬向工作岗位，回到熟悉的办公室，听到同事由衷的笑谈。可自己已被免职了，丢了阵地被免职了，耻辱啊！有时他竟被自己内心的痛苦形成的梦境而哭醒。渐渐地，他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不再思虑他所勾画的下步工作。这天，战友刘鹏来看他，边削着苹果边问道：“怎么样，你那工作还是吃奶的孩子，放不下吗？”杨毅说：“现在不想了，想死也没用，瞎子放驴，随它去得了。”刘鹏说：“这就好。这世界缺了谁地球照样转，你别看你在岗位的时候，谁都离不开你似的，等你走了大家是奔走相告，因为又有提拔干部的职数了，要不你们把岗位都占了，四平八稳的干到退休，年轻人还有什么熬头儿，希望的灯油都熬干了也没机会。所以，人们还有一种心理，就是期待着你们犯个错，早点把岗位腾出来，给年轻人点希望。”杨毅说：“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儿，我们土地局的职工素质高，他们对有能力、有亲和力的干部还是希望他永久干下去的。我出事儿的时候，他们联名向上级写信反映情况，真让人感动。”刘鹏不屑的说：“呵，别叫唤的知了扑棱翅，自鸣得意了。人总是要变的，地球总是要转的，你辛辛苦苦为了啥？干好了送医院，干不好进法院。这下好了，两头你全占了。”杨毅说：“你呀，这叫革命意志衰退，咱这辈为了啥？是为了给子孙后代修福。”刘鹏打断他的话说：“行啦，回头再讨论人生吧？给，吃苹果。”杨毅接过苹果咬了一口，问：“哎，最近房价怎么样，跌了不少吧？”刘鹏说：“干嘛，你也开始琢磨买房了？其实这两年你除了工作连家的概念都没了，外人以为所有当官的都有别墅呢！是该买房了，嫂子跟我媳妇整天叨叨的我头都大了。”杨毅问：“哪片的楼合适，你帮我参谋参谋。哎，你买的哪的房？要不咱买到一块去。”刘鹏狡黠的笑笑：“就凭咱那点工资，攒一辈子也买不起房啊。不过，我有新发现，比买房合算多了。”杨毅急切地问：“什么发现，咱们分享分享？”刘鹏轻咳了一声，杨毅说：“呵，屎壳郎坐大堂，摆起臭架子来了。”刘鹏神秘的说：“据专家分析，现在房价并不贵，乳罩就是胸罩，要比房价贵得多，一个好胸罩600多元，面积只有0.02平米。据此推算，一平米的胸罩超过三万元，按咱这的房价均价4000元计算，胸罩相当于房价的7倍多。如考虑胸罩的使用期只有一年，而商品房平均寿命约40年，胸罩实际价格相当于房价的300倍。可见房价并不贵。”“呸！”杨毅吐了一口骂道：“喝酱油跳街舞，闲（咸）的蛋疼，你！你跟胸罩比，怎么不跟你的收入比？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穷白话。”刘鹏说：“你看，一点幽默都不懂，工作把你都干傻了。好了，我先走了，你出院的时候打个招呼，弟兄们为你洗洗尘。对了，你们局的人会不会有大动作呀？”“啥动作？”“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那是相当的壮观呢！”杨毅说：“行了吧，我这人做事低调。”杨毅嘴上虽是这么说的，心里确实想面对这种热烈的场面。他憧憬着自己回到局里，办公室的小魏他们早就挂上了横幅，写着“欢迎老局长回来”的标语，走廊里摆满了鲜花。他一出现，全局的人蜂拥而来，向他嘘寒问暖，局里最漂亮的姑娘小乔把花束送到他眼前，多么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啊，热切盼望他回来，带领大家团结奋斗，把局里的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忽然，他想到，自己已不是局里的人了，心情有些黯然的伤感，但他确信，毕竟相处一场，感情是不会消失的，要向刘鹏说的那样，简直就是人类的退化，悲剧。
　　 很快，杨毅出院了。寂寞了三个多月的他，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尽情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他提前给局办公室主任小魏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到局里看望大家，嘱咐不要搞什么仪式，自己只是想念大家，随便走走。还没到8点，他的心里早已是王八肚子上插鸡毛——归（龟）心似箭了。他走进土地局院门，收发室老王叫住他问：“你找谁？到这边登记。”杨毅笑着说：“老王，我是杨毅呀，连我都不认识了？”老王像见到陌生人一样，上下打量了一下，勉强笑道：“噢，杨局长，你怎么来了？”“我来看看大家，您忙着，我进去了。”杨毅往办公楼里走着，心里骂道：你个老糊涂，你老伴的工作还是我安排的呢，忘恩负义。不过，年龄大了健忘，有情可原，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想着已走进门厅，一切依旧如初，他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打电话，是小魏的声音，他推门进去，只见小魏低着头正在打电话，忽然抬头看见杨毅，忙说：“你在这等一会儿。”等小魏接完电话，杨毅亲热地问：“小魏，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小魏心不在焉的问：“杨局，您怎么来了，有事儿吗？”杨毅说：“我不是说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大家都好吗？”“好！”小魏刚说了一个字，又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杨毅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小乔迎面走来，杨毅招呼道：“小乔。”小乔迟疑了一下，问：“您是叫我吗？”杨毅说：“是啊，我来看看你们。”小乔睁大眼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噢，是杨局呀，您怎么来了？”“一切都好吗？”“好！”小乔说：“您不是病了吗？病了就好好休息，就像温火炖蛤蟆，慢慢来。”杨毅说：“好，我这人在医院呆不住。”小乔说：“杨局，我已经提到耕保科当科长了，上午市里要来检查，有空再陪您聊。”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杨毅不想再转下去了，不想看到自己尴尬的境地。他走出院门，听见几个年轻人在说，刚拉了点儿鸡蛋来，听说杨局长回来了，他那份该不该给？要是有他的就少了一份。甭管他！他已经不是咱局里的人了。听着灼心扯肺的语言，杨毅的心彻底凉了，谁见了他都是“你怎么来了？”好像我就不该来，好像我是从坟堆里钻出来的让人生厌。过去我对你们不薄哇，怎么都变成这样了？看来，这世界谁都离得开，离开谁地球都照转；你以为你是根葱，谁拿你去蘸酱呢？没人指望你，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