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姐弟六人中，二姐和四姐的五官相貌最像我母亲，双眼皮，直鼻梁，瓜子脸，嘴唇棱角非常分明。大姐、哥哥、三姐和我又都像我父亲。大姐叫郝书仪，顺着大姐的名字，二姐叫郝书明，父母亲切地叫着：明娃儿。
　　 二姐二十岁结的婚，那年我七岁，我对二姐的记忆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二姐结婚那个年代，还时兴用马作为迎亲的工具，迎亲的马匹，额头正中佩戴一朵红花，马鞍上铺上红毯子。新娘们穿上大红袄，头发上也扎朵红花，骑在马上，打扮得光鲜亮丽、楚楚动人。
　　 二姐出嫁的时候，我是作为伴郎，和二姐骑一匹马，跟着接亲的人群，一同上路的。其它印象，再怎么都记不起来了，只是清楚地记得两点，首先是，那匹马是枣红色的，高高大大，忽左忽右甩着如瀑布般的尾巴，很温顺地走着，出色地完成了接亲的任务；另外一点就是，送亲的半路上，我要撒尿，迎亲的人群就停下来，有人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然后我对着路旁的一棵大树撒起尿来。大树上的树叶已经落尽，枝桠间结一个很大的喜鹊窝，一对喜鹊在树枝“叽叽喳喳”欢快叫着。树旁有条很长的干沟，干沟那边是一片片冬小麦，在太阳照耀下，绿油油地泛着青光。
　　 二姐的婆家离集镇比较近，每次回娘家，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二姐有段时间不回来，我就问母亲：“二姐怎么还不回来？”母亲就会用手捏我鼻子说道：“又想吃好吃的了？”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二姐有一次回娘家，不仅给我带好吃的，而且还给我买套新衣服，是一套海军蓝春秋装，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第二天穿着新衣服去上学，和同学疯打，屁股后面被凳子的一个钉头给挂破了，出现一个“三尖”口子。回家难免挨了一顿打后，母亲带我一起，到村前裁缝家，裁缝用手捂住嘴，对着我笑了半天，才动手给补好了。那套衣服，一直穿到上初中二年级，开始裤脚很长，还挽了两边，后来我长高了，裤脚已经快到小腿肚了，实在穿不成了，才不穿了。母亲总是说：不见人长，光见衣服短。
　　 过几年后，二姐和儿女一起，随着姐夫搬到离家很远的区砖瓦厂居住，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在外地读书求取功名的过程中，很少回家，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和姐姐们见见面，平时很少打交道。
　　 在我参加工作的第八个年头儿，添个儿子，按家族的辈分是“从”字辈，就起名叫郝从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号都叫成老兴蛋儿，母亲过来帮助带着。大约有六个多月，没有断奶，还不会走路，把他放在地上，用手兜着两边胳膊窝儿，就能忽东忽西地蹒跚走路。爱人当时刚刚由民办教师，通过考试转为公办教师，正在拿毕业文凭，的确脱不开身，就只有拖儿带母的，到区教师进修学校学习，准备考试毕业。区教委也很会精打细算，把老师们的学习，安排在暑假期间，平时在校上课，不耽误教书。假期集中学习，充电拿文凭，一举两得。
　　 学校不可能给你提供吃住的地方，思前想后，二姐家距教师进修学校有几里远，就决定他们一起吃住在二姐家。爱人上课的时候，母亲带孩子，二姐他们也能帮助带一带，换个手都轻松一些。爱人去进修学校上课、回家，就有外甥骑摩托车接送，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
　　 二姐家当时是租人家的两间平房，一下子添了大小三口人，吃饭还好办，睡就成了问题。没有办法，只有委屈外甥，他那些天就只能在外面，暂且和砖瓦厂的同事住。一大家的人，就欢欢喜喜地生活着，直到爱人顺顺利利地学习完毕。
　　 二姐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叫红霞，初中毕业后，在砖瓦厂上了两年班，因为嫌弃活儿累，就和熟人一起到深圳一家玩具厂打工。外出的孩子们远离了父母，就像笼中鸟儿，猛一下飞进广阔的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缺少了许多规矩和约束，又正处在青春朦胧的年龄，很快就谈起恋爱了。
　　 外甥女红霞处的对象是河南省商丘市宁陵县人，因为相距甚远，二姐和姐夫肯定不会同意。按照爸妈的想法，在附近介绍个对象，知根知底的，走亲戚串朋友也很方便。朋友谈那么远，且不说相貌人品好与坏，但就小两口生气吵嘴闹矛盾，受了委屈，哪个能去那么远劝说化解。然而，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明知道前面有堵墙，也会硬着头往上撞。电话打烦了，就翅膀张开飞走了，不经二姐和姐夫同意，就私自去河南结婚了，等红霞再回二姐家的时候，孩子和二姐孙子差不多大小，已经五岁多了。二姐毕竟是母亲，心疼女儿，既然低头回家，就算知错认错，女儿外甥一样对待。可是，姐夫和哥哥、嫂子可就没有好脸待见了。本来就蹑手蹑脚地、顾虑重重回家的红霞，热脸对着人家冷屁股，嗟叹世间冷暖之后，就很少再回家了。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每每提起外甥女红霞，二姐眼里噙满眼泪。虽然不常往来，但还有电话相通。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样登上了ＱＱ号，小企鹅头像忽闪忽闪地跳个不停，点开后，是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不经意一看，还有一行备注小字：小舅，我是红霞。失去那么多年联系，小时候总是扎个马尾辫儿，跟在我后面，要吃要喝的外甥女，就这样联系上了，忽然又出现在我面前，真让我惊喜万分，舅甥俩就通过网络传递了浓浓的亲情。
　　 网络时代，现代化的视频工具，把远在天边的亲人，一下子就变成近在咫尺了。
　　 聊天中，我渐渐了解到，红霞婆家也住在农村，家境很一般，老公家兄弟四个，都靠在外地打工挣钱，养家糊口。他们是老二，结婚后分了两间房子，就分家搬出去住了。小叔子一直读完高中，毕业后也到南方打工去了，还没有结婚。红霞儿子自小就留在家里，由爷爷奶奶看管，现如今已经十四岁了，作为留守儿童，初中没有毕业就不去上学读书了，准备到深圳和他们一起打工。这些年，他们打工挣的钱，寄给孩子的爷爷，由老人一手操办，在镇上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算是给孩子结婚成家准备的财产了。
　　 外甥不愿和他妹妹聊天，我多次把二姐接到家，打开视频，娘儿俩就一个在电脑那边，一个在这边聊一聊家务、诉一诉相思之情，很多次都是泣不成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不知道在二姐心里，女儿婆家是个什么概念，因为家人的不支持，恐怕这辈子，二姐也去不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村庄。但可以肯定，二姐心目中，会时时惦记着那个陌生的地方。
　　 随着社会的发展，国家越来越重视发展经济和环境保护的关系，很多能耗高、污染大、占地多的企业纷纷被下马关闭。砖瓦厂也属于影响农业生态发展的企业，原来引以为自豪、高高耸立的烟囱也被推到了，二姐一家都失业了。外甥学习开车，给人家打工开长途货运，有忙有闲，儿媳妇在服装厂上班。二姐和二姐夫年龄也大了，就靠在附近厂区到处打临工，挖个树窝、清理排水沟、送送货物等，和机关单位打交道多了，看二姐干活踏实，不偷懒耍滑，园林局公路负责人素性给二姐安排一个固定的活儿，负责一段公路的绿化、卫生管理。也就是把公路两边的花草裁剪整齐、移花载木、纸片食品袋清理干净等等，好在二姐负责的那段路，就在他们家前面，干活儿也很随意，不卡时间点。二姐认为，把绿化卫生做好，让园林局的管理人员满意，主管部门检查，不能让人家落批评，很是尽职尽责。
　　 二姐针线活儿做得很好，小时候，二姐经常给我们纳鞋底做布鞋穿。二姐知道我是汗脚，鞋里面喜欢垫鞋垫儿，而且经常换洗。每年还要给我扎几双鞋垫儿，上面绣着“喜鹊登梅”“鸳鸯戏水”等图形和“步步高升”“平步青云”等成语，针线绣得很密，结实好看，也很耐用。
　　 二姐和母亲一样，牙齿不好，除下面门齿还剩四颗外，几乎全脱落了。和我母亲一样镶了满口假牙，也许是吃饭不很方便，二姐很少走亲戚。上次因为回家办老年人社会保障卡，被我勉强留在家里，住了几天。回忆和父母一同生活的日子、谈些家务常礼、人情世故，忽而感慨，忽而心酸。二姐还是闲不住，老早就起床了，扫扫地，择择菜，硬是把家里一蛇皮袋的花生也给剥完了，我生气地批评她，总是笑着说：没有事情，闲着也无聊。
　　 通情达理的爱人把二姐带到街上，买些衣物，二姐反复地说：来了，不但打扰你们，还让你们花钱之类的话。其中一件袄子，看样子二姐很满意，也很开心。爱人对二姐的关爱，也让我心里像洒满阳光，温暖和煦，充满感激。
　　 二姐走的那天，我把她送到车站，夕阳异常灿烂，晚霞布满了西边的天空。车开了，当我挥手依依告别的时候，我就默默地期待着，下次再同二姐相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