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日光散尽，华灯初上，我与你隔着二十年的光阴，再次相见。
　　 小城并不繁华，路灯并不璀璨，相遇的这条路，也并非曾经一起走过。可见到你的那一瞬间，“依然竹马识君初”，这句诗，还是无端地从心里冒出来。
　　 袁枚有诗句“细认双瞳点秋水，依然竹马识君初”，是为一个友人而写的，一个40多年的乡里故人、20年前的诗中知己。我与你相识没有那么久，亦非彼此知己。甚至在毕业之后没有联系的20年，你并未深植在我的时光中。
　　 路灯下你的微笑，依然如初，这是初冬，很多过往被冰雪覆盖，相见的那一刻，记忆还是以花儿的姿态，鲜艳而来。
　　 与君再相见，仍似故人归。
　　
　　 二
　　 你和我只有一年同窗之谊。其实，很多时候，我会有意回避那一年。因为那一年，你和我还有很多同学，都是慕名去了同一所中学复读，那所中学的名字很普通——靠山庄中学。但是，那所中学的升学率却很高，所以我们才会走到一起，一起读了初四。只是，我们的梦想并未成真，好多人也没有考入理想的学校。那年毕业之后，你读了职专，我去了一中，颇为讽刺的是，一中是我复读前就考上的学校。自此之后，我们再无联系。
　　 若不是张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并想方设法找到了很多同学，我想，我和你这一生可能都很难相遇，尽管我们同在一个小城。
　　 事实上，我真的记性不是很好。在同学群里，我记得你是姜同学，却偏偏忘了那一年初四，你是班长。我努力回忆、确认之后，才承认你是班长。时间洗不去往事的清香，好吧，你是姜班长。
　　 一年，于光阴来讲，实在是不长。时光如白驹过隙，许多画面都已然模糊，许多人，也忘记了模样。但是姜同学，不，姜班长，我真的记得你。你一出现，关于你的记忆，便卷土重来。可是，毕竟分开太久，我们从青春年少，已然是人到中年。我和你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也不愿意冒然去问，有些事你是否还记得。
　　 忘了是什么样的契机，我把自己的文集发到了同学群里。我相信自己不是炫耀，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于是，有一天，我看到了你发来微信。你说，没想到我的文采这么好，写了这么多文字。你还例举了哪篇哪篇写得很好，云云。我没有立即回复，只是在静静地看，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私聊。后来你说喝了酒，才会说这么多话，让我别介意。
　　 我很感动你阅读我的文字，是的，姜班长我很感动，但我不愿意说谢谢。我忍不住问你，姜班长是否还记得教我下棋这件事。
　　 你说，忘了。
　　 你怎么会忘呢？我都一直记得。当下，我有些失落。
　　 于是你说，酒喝得有点多，酒醒了，也许会想起。要不然写篇文吧，写写匆匆那年。
　　 我答应了。答应你的时候，还在秋天，却迟迟未曾落笔，今日，敲击键盘，窗外，时光惊雪。
　　 靠山庄中学的那一年，好像只有你来自城里，那一年，我家也在城里买了房。因为都是复读生，彼此成绩自然都相对不错。
　　 你是怎么当上班长的呢？我想一定是你好好学生的样子迷惑了老师吧，不然像我那般吊儿郎当的你，很难服众的，但你确实是姜班长。
　　 其实我们相处一直不远不近，虽然波澜不惊却也很友好。但是后来，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这个词，今天说起来挺矫情，但用在十七八岁那年，还是贴切的。
　　 那天下午，你可能要逃课，也许我的记忆有误差，但我愿意认为你是想逃课。你和另一个同学要出去玩，但是你必须算计好时间，一定要赶在班主任的自习前回到教室。班主任是很厉害的。我们那帮同学，尽管不怎么把科任老师放眼里，对班主任还是毕恭毕敬的。
　　 你来跟我借手表。九二年，手表还算稀罕物。我那块手表，我很宝贝的，是我考入初一那年，爸爸送我的。还记得是五十元买的，石英表。我应该没有犹豫，就把手表借给了你。
　　 你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手表弄丢了。你个子很高，又很瘦，脸色还黄，那时候，我常怀疑你是不是营养不良。你神情拘谨，一个大男生，手似乎也无处可放，捏着衣角，你的内心一定是忐忑不安的吧。
　　 我坐在座位上，抬头看着你，起初以为是你在开玩笑，但你的表情终究让我选择了相信。手表丢了，我很难过，但我还是很大度地说，没关系。
　　 可你，却诺诺弱弱地说赔我手表。我不得不再次重申，不要赔，不用赔。
　　 我以为事情过去了，可几天后，你把一块石英表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呆住了，也生气了。我甩给你，说，不要。
　　 你说，已经买了，收下吧。
　　 我坚持不要，你坚持给，最后，你把表扔在我的书桌上，扭头走了。
　　 我去打听过手表从哪个商店买的，但是你的那位“狐朋狗友”嘴很紧，并没告诉我。所以，那块表，我百般不情愿收留，却退不回去。
　　 那块表我没戴过，搬家之后，表丢了。我当时的心里如释负重。
　　 还手表事件之后，我便对你很少有好脸色了。那个时候一味觉得，你是一个斤斤计较的男生，你坚持还我手表，是低估了我的人品。到底是年少啊，未曾站在你的立场为你想过，你也许是想不相欠吧。可如果真上升到“欠”，就辜负了同学之情了。这就是我对你冷冰冰的原因。
　　 你自然也感觉出来我对你的冷，你也在寻求一条缓和积怨的途径。
　　 那日午后，我看两个同学下象棋，看的饶有兴趣。你走过来说，我教你下棋吧。
　　 我看着你，不屑地说，我是很笨的，你教不会。
　　 我一定能教会你下象棋。你信誓旦旦地说。
　　 你真的开始教我下象棋，利用课外时间。我也真的很笨，光是车、马、相、士、帅怎么走，就学了很久。你自然不敢说我笨，你的耐心没白费，我学会了下象棋。
　　 后来，每当我说我会下象棋，很多人都不相信。姜班长，你不会想到，我当代课老师的那几年，经常与老师对弈，其中也不乏棋艺较高的老师，偶尔，我居然还能赢。
　　 姜班长，我赢得那一刻，心里还是很感谢你的。也源于此，你没在我的记忆里隐去。
　　 姜班长，你怎么能忘记你曾是我师父呢？这事让我耿耿于怀。那年虽匆匆，有些记忆却深刻。
　　
　　 三
　　 初冬，小城已经有了冷意。
　　 你有遛弯的习惯，晚饭之后，一直坚持与妻子一起慢走，冬天也不曾间断。
　　 张同学说，相请不如偶遇，今晚我们见面吧。
　　 好吧，姜班长，二十多年了，我们也该见见了。
　　 于是，你和妻子还有张同学往北走，我领着儿子往南走，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曾经，那些美好的相遇并不慌张，二十年之后，再相遇，依然美好不慌张。
　　 你与二十年前相比，变化还是蛮大的，已然有沧桑之感了，当年的青涩男生已经成熟了。不变的是你的笑容，还有两个一笑便出现的漩涡。
　　 你的妻子不是多漂亮，但是很有眼缘，说话语速不急不缓，爱笑，笑起来很温暖。
　　 我很专注地看着你的妻子，只因为此前，你在微信群里说过，你生过一场大病，身体还在恢复中，已经不再工作，是老婆养着你。
　　 于是，我对你的妻子，生出好感。我相信只有真爱才会不离不弃。相见，果然是一个娴柔的女子。
　　 你在群里谈笑风生，却不说你生了什么病，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苦痛。我知道，苦难已经过去，岁月静好，你惟愿珍惜。
　　 从前慢，光阴知味，弄晴时，珍重待春风。珍惜生命的日常与欢喜，与你，足够，足矣。
　　 道别时，你送了我三个小葫芦。你说过，你有个小院子，每年葫芦的藤蔓都会爬满铁篱笆，秋天就会结出一个个葫芦。你的葫芦很小，适合在手里把玩，想来，姜班长你也是精心侍候过这些葫芦吧，否则它们怎么会长的如此小巧可爱！
　　 姜班长，关于你的故事，我不记得其他，唯此二事——还手表、教下棋。我想，多少年多少年之后，我也依然会记得。纵然你我不是知己，也是山高水远，几世的缘分。有回忆在，过去，就不是逝去，一时一念，便在眼前。
　　 葫芦，福禄，姜班长，你的祝福我懂得。
　　 依然竹马识君初，依然依然认得你，这一时刻，亦是喜悦。
　　
　　 四
　　 阳光很好的上午，我将初稿发给了你，很久没有得到你的回应，晚上你在微信上给我留言——
　　 说实话，昨天还有意要问一下《匆匆》的进展，但不知何故，没有开口。不想今日己完稿。于是静下心来，细细品读……
　　 一大段一大段的时光碎片被你从记忆深处，从二十年前挖了出来，并把它们拼接成美好的回忆。
　　 这感觉，就象整理箱柜时发现了儿时的玩具。或一幅弹弓，或一把木剑，小心地把它擦拭干净，放在手心，捂在心口……让人心喜得不得了。
　　 借手表的缘由确实记不清了。也许如你说的是偶尔逃课，也许其它什么，模糊了。
　　 但这件事我还是有印象的。
　　 再想想，也许是当时青春年少，对你的美丽多了一份关注吧！可惜，一块手表把一切的美丽都给毁了。
　　 现在想来，有些鲁莽，弄伤你了！
　　 也不知当时是什么心理作怪，执抝的，一根筋的非要买块表赔给你。不找原因了，想多了头疼。那时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有些自私了。买的表再也不是那块表了！只有生硬硬的赔还，硬生生的伤害。我猜想，事后我肯定有一段时间沒好意思跟你说话，在这里给你道歉了。
　　 关于象棋，这东西在悟性。能赢一些高手，只能说明你很聪明，了不起。我就不行了，毁于随了。也许当时真的只是想缓和关系，却不想无心插柳柳生荫了。你要感谢我。
　　 二十年匆匆过去了，那年的记忆在逐渐的模糊。
　　 但偶尔拈起一个片段，却总能忆起一段美好的过往，这就够了，哪能奢求过多？
　　 今日同学们都各自成家立业，儿女绕膝。都有了各自美好的生活，只盼着身心康健，更加幸福，越来越好。
　　 你的这份生日礼物迟到了，但很贵重。这是我收到的最特别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我很高兴。谢谢你！
　　 ……
　　 这大一段留言，我看了又看，眼睛湿湿的。我亦知道，再相见，你和我的感觉一样——依然竹马识君初！
　　 姜班长，我的祝福也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