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头
我是一把斧头,一把平时用来劈柴伐树的斧头。
那天,主人眼里喷着火,把我在磨刀石上足足磨了半夜。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他满怀仇恨,摸进了鬼子的炮楼,举起我,卯足了劲,劈向鬼子的头颅。
喀嚓一个,喀嚓又一个,血腥中,我感到酣畅淋漓。娘的,这些狗日的畜生罪该万死。
我数了,一共砍了四个鬼子。我听到鬼子的惨叫,我听到主人胸膛里的狂跳,我看到被鬼子杀害的许许多多亡魂在歌唱舞蹈——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主人的女人,居然没穿衣服,还是鬼子凌辱时的那副模样……
突然,枪响了。他姥姥的,是一个没死的猪头放一枪,正打在我的方头上,砰地一声火光四溅,子弹旋即弹了出去。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听见呼呼风声,随着主人有力的手臂我在瞬间锲入鬼子的脑门。
主人是人,不是神。可是,他有神一般的勇气和力量,我敢说,连他自己也想不到。
第二天,我随着主人参加了游击队。主人是英雄,受到大家欢迎。当然,我也无尚荣耀。
不幸的是,主人有了枪,一杆他爱不释手的枪。尽管我很嫉妒,可是,我无法取代它在主人心幕中的位置。
主人把我遗忘在家里,南征北战,东躲西藏,与敌人巧妙周旋。
一天,主人失去了一条腿,伤好了,再也不能继续参战,不得不交了枪,回到家中。
主人找到了我,抱着我,我锈迹斑斑的身体上浸满了他咸咸的泪水。那一刻,我多想听到他的呐喊,哪怕是哀嚎,可是,他没有,胸脯一起一伏,仿佛又回到当年的那场战斗中……
我默默地安慰他,不怕,还有我,有朝一日,我们还会战斗。
主人应该感应到了,搂着我,昏昏沉沉。睡着了。
没想到,我说的话应验了。该死的乌鸦嘴,后来,我一直这样骂自己。
“大炼钢铁”那会,家家户户的锅都砸了,连一颗钉子也要上交,而他,我的主人,犯了严重错误——偷偷地把我埋在了老屋的地下。
这一段时间,我的世界暗无天日。孤独中,我挣扎徘徊,只待有朝一日,重见光明。
又是一个夜晚,我被挖出来,主人眼里喷着火,把我在磨刀石上足足磨了半夜。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他满腔怒火,拄着拐杖,倔强地向老邪家走去。
老邪是连长,眼邪,负责全村人的伙食与生死。
狗日的老邪,你不让别人家冒烟,躲在家自己吃肉啃骨头?主人砸开门,闯了进去,喝斥。
这事你管不着。老邪扔了手里的骨头,擦擦嘴上的牛油,目光躲闪,显然底气不足。
我不管可以,饿死这么多人你总得给个交待。
凭什么?
凭我是你祖宗。娘的,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活着,让全村人绝种?
滚。信不信我毙了你?老邪恼羞成怒,声音高起来,斜眼里露出鄙夷与嘲弄。
我不信。
好,那我让你信。老邪说着向床前的一杆步枪窜去。
刹那间我嘶鸣着冲上去……
喀嚓,只是一下,老邪咕咚栽倒在地上。
我浑身血腥,又找到了战斗的快感,可又分明感到主人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我说,主人,不怕,还有我。
主人突然仰天长啸,挥起我,猛地劈向自己的头颅。
主人,主人……我一遍遍地拼命呼唤,无济于事。主人,深情地望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
从此,我流落民间,只是一把偶尔用来劈柴伐树的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