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钟情
一
山空影瘦不寂寞,人不寻月月寻人
2003年3月,北方的春天乍暖还寒,尤其早晨,大地还冰封着。路边少许的淤泥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那是昨日化出的水迹,此时脚踏在上面还是硬硬实实的,估计要到中午才能化开。街道两旁冻僵的枝条才开始苏醒,绿色的血液正在缓慢的疏通,每根枝条都泛着淡淡的青。清冷的晨光中,沿街走来一位红衣的女子,红色的高领毛衣紧裹着她纤细的腰肢,黑白格的羊毛A字短裙,一双黑色的过膝长靴让她的双腿显得更加的修长。她没化装,只涂了与毛衣同色系却淡了许多的口红,一头乌黑的长卷发,一半在头顶盘了个玫瑰髻,一半自然的垂下来,手里拎着一个黑白相间的豹纹休闲包。她微仰着头,不急不徐的娉婷而来,如一朵飘移的玫瑰,让这一早的清冷有了些许的生机与温暖,她就是梦。
梦习惯早起,她每天早上起来自己煮饭,和儿子一起吃过饭,儿子去上学,她便去网吧练打字。她去网吧也没几次,这里的网吧虽然便宜,才一块钱一小时,可她没时间,她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晚上她要照看儿子,不然晚上她也不敢一个人出门。她在一家商城租了个摊位卖针织品,商场要八点多才开门,儿子六点多就走了,她发现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上会儿网。以前学打字,她都是看书自学的,背下字根后就用纸壳画个键盘练习。她没有电脑,甚至边手机也没有,可是她想学会上网,也就只有利用早上这点时间去网吧实习一下。
练了一小时左右,梦觉得有些眼酸手软,一看时间上班还早,索兴打开QQ。上面已有几条验证消息:
“我是谁”,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活呢?不加。
“e夜情”,不知是真有此好,还是哗众取宠。不加。
“绝情谷主”,绝情谷主尚不绝情,不知此位是绝情还是多情呢,她没有兴趣探究。
梦看着看着就觉得兴趣索然,虽然网名也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但她始终觉得从名字上或多或少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一次她加了一个网名“踏雪寻梅”的人,可一聊天便满口脏话,其内容不堪入目,真是侮了那么雅致的名字。她的名字“子了”,“子”,人的代称,“了”,简单明了,她就想简简单单,从名字上也看不出男女。她希望人们不必在意她是男女,她对网友的要求也一样,朋友交的是心,何必加那么多外在条件。人们说网络里的人和现实中是相反的,网络是虚拟的,可她就是虚拟不来,也不会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创造另一个自己。梦准备差掉最后一条验证消息就离开了,当鼠标点到最后那个差时,她的手停了下来,“诗魂裸魄”,这个成语这么一改本意大变,她心里称改的好。若没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是改不出来的,她猜想此人一定爱好文学,或者是个灵魂坦荡之人,不管是哪一种都值得一交。这个“诗魂裸魄”她要见识一直下才知道。她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调起,立刻调出此人的个人资料。资料上很简单:男,27,四川。通过验证,加为好友。
“诗魂裸魄”很快发过来“你好”的问候,接着发过来个语音聊天,梦刚接通里面便传来闹轰轰的声音,尤其突出的是个唱歌的声音,是一首《梅花三弄》,“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唱的很投入,声音听起来象个大男孩。她“喂”了两声也没有反应,她猜想那边可能是无意发给她的,他并没有和说话,梦有点失望,刚好上班的时间到了,只好离开网吧。
第二天梦练完字又打开QQ,她几乎忘了昨天的事,有两个网友刚好在线,和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了一会,又有消息发过来,她看是“诗魂裸魄”的头像在动,她有点兴奋,点开消息,上面写着“你好朋友”
她马上回了句“早上好”。
对方马上又发了个语音过来。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第一次的语聊,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他问梦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怎么早上上网?”
“你怎么早上上网?”她反问了一句。
“我今天下班早,上会儿网再回去睡觉。”
“我今天上班还早,上会儿网再去上班。”
他们同时笑出声来,竟同时说:
“我们刚好相反,”
说完他们又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愉快的笑声让她的心轻松起来,一下子也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她问他:
“你上夜班做什么工作?”
“我在报社印刷厂”。
“你是编辑吗?”她有点欣喜,又一想这么年轻不大可能。
“我既不写也不编,只管印。”他风趣的说。
“是印刷工人?”
“是的。”
“那你不是要常年上夜班,好辛苦啊。”
“那你做什么工作?”
“卖袜子。”她简单的回答。
“做什么都一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起他的资料,随口问道:
“你是四川人?”
“是啊,听说过长虹电视吗?知道产在哪吗?”
“听说过啊,我妹妹家的电视就是长虹的,产地就在四川。”
“具体在哪知道吗”
“不知道。”
“长虹集团的基地就在绵阳,我就在绵阳,这里是全国最大的电视机生产基地呢。”
“是吗?听起来你很为此骄傲。”
“那当然了,这是我们四川的骄傲,也说说你的家乡吧。”
“我在黑龙江的S市,我们这里产煤,这里是全国有名的煤城之一,地上是煤山,地下是煤海。”
“哇!这么富饶,煤就是乌金,你也是块乌金吧?”
“不,我不是,我很平凡。”她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一股伤感的情绪涌上心来。
“平凡的人也有闪光的地方啊。”
“不,我没有。”她无奈的说。
“那一定是你未被发掘,未被点燃,说说你的情况好吗?”
“报歉,我要走了。”上班的时间真的快到了,虽然他勾起了她的伤感,她还是觉得他们聊的很愉快。
梦与“诗魂裸魄”再次相遇是两天后。她刚一上线他就发过来语聊,她问他:
“你为什么喜欢语聊?”
“我才学上网,打字慢,怕你笑我。”
她真的笑了一下。
“我也才学打字,也不快。”
“我们这样说话不好吗?”
“可是我不喜欢说话,尤其和陌生人说话。”
“我们是陌生人吗,我觉得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不过我尊重你的习惯,我们还是打字吧。”
他关了音频,一会他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其实,我很喜欢听你的声音,又甜又温柔,你真的33岁了吗?”
她想他一定是看了她的资料,她填的是真实年龄,她希望她交的朋友不会在意她的年龄,如果想找年轻的女孩就不要打扰她。她肯定的回答对方:
“是的,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没有,朋友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呢,我有好多比你年龄还大的网友呢。”
“看来你还是个广交之人。”
“是的,我喜欢交朋友。听你的声音你一定是个幸福的女人。”
“是的,我有一个十岁的儿子。”
他给她发过来一个夸张的笑脸
“你笑什么?”
她有些莫名其妙。
“你该说‘我们’,儿子是你和你老公两个人的,你不该只说你有。”
“不,儿子是我自己的,我已经离婚十年了。”
“对不起,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什么,这么久我都忘干净了。”
“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再成家?”
“嗯,没有合适的。”
“是不是你的要求太高了?”
“不是,是我的心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你说你都忘了,我还是觉得很难过,你一定是受了太大的伤害。”
“真没什么。”
她虽这样说,心里却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梦。”
“这么美的名字,是真的吗?”
“信不信由你,我要走了。”
她讨厌别人怀疑她,明明知道网络是可以虚拟的,如果怀疑又何必问。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惊讶于你名字的美丽。我叫凡,你看我们的名字也刚好相反,如果你愿意上网通知我,这是我的电话:13689673344,祝你有好梦相伴。”
她并没有记他的电话,她是不会给网友打电话的。
其实梦和凡在网上说的都是真的,在这十年流水般的日子里,也曾掀起过波澜。一切终究过去了,她不想回首,也不敢回首。她很喜欢现在的日子,小溪般清苦而安静的流淌着,虽然她不知前面有没有巨石在等待,她会不会再一次的激情四射,亦或是粉身碎骨。
吃过晚饭,儿子写完作业去睡了。梦歪在床边翻着一本时装杂志,录音机里正播放着葫芦丝曲《彩云追月》,她的心思仿佛也被带到了高天之上。梦觉得今晚心情特好,她翻身下床找出好久未动的笔墨纸张,兴趣盎然的画了起来。
一会儿功夫,一位古典佳人便跃然纸上,她挽着高高的发髻,披着长长的斗篷,似有风吹过,鬓边的发丝和斗篷微微飘起。一管玉簫横陈,她正以兰花指的姿势控制着抑扬的音律。她的眉眼间象梦的表情一样,平静恬淡又带着淡淡的忧郁。头上皓月当空,月下,几枝寒梅疏影横斜。
梦画完放下笔,对着画面端详了一会儿,嗯,这幅画就叫《梅韵》吧。她沉吟了一下又提起笔,在左上角的空白处提起诗来:
梅花为骨雪为魂,
骨傲风尘魂似云。
山空影瘦不寂寞,
人不寻月月寻人。
二
一提笔,心中便有如一汪话海,泛着要向你诉说的波涛;
一相思,眼中便有如一江情水,流着因你而惹下的泪滴。
算起来,梦和凡认识有一个多月了,虽见的时候不多,彼此却已成了熟悉的朋友。自从凡知道梦一个人带孩子生活,每次聊天他都叮嘱梦注意这注意那。他比梦小那么多,却俨然一个大哥哥的样子。若不是听过他大男孩一样的声音,梦真不敢相信他的年龄。
除了练字,和凡说话成了梦上网的另一个目的。而且她一改每天先练字的习惯,每天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QQ等凡的到来,如果他没在她就先练字,如果梦不在,凡就会给她留言。一次,梦在凡的留言里看见一首题为《阳光》的诗:
“当第一缕阳光挑破我的眼皮,我听见生灵都在歌唱
于是我在阳光里畅想人生、命运以及爱情。
祈祷!命运之神赐我幸福,我企盼、渴望人生的希望与荣光。
我也曾哭泣、彷徨,直到你如阳光般挺身而出,扶持我的坚强。
原本,我很孤傲,乘着阳光四处游荡。未想,一头撞在你的美丽之上。
其实,阳光是刁顽的毒素,一注入我的皮肤,我就满身热望;一注入我的灵魂,我就满心的激情,疯狂的追求,痴愚的专注。”
看到这首诗,梦想起了前几年写的一首《月光》:
“想你,在有月无月的晚上
梦见你踏着我的心律而来,推开门,你送我满怀的月光
于是我的眉眼和嘴巴,弯成上弦下弦的月
为何要打碎我的梦境呢?象风摇碎满地的月光
珠帘映着风的影子,枕畔留着梦的泪痕
其实,我的愿望并不奢华,我只想要你和我一起享受月光”
后来他们在网上相遇时,他们的话题就从这两首诗开始。
“你也喜欢诗吗?”梦问。
“听这口气是你也喜欢喽。”
“是的,
得知这两首诗都是自己写的,他们都有些惊喜。
“我喜欢诗和散文,喜欢一些随笔类的文章。”梦说。她没有说以前写的文章还在省电台播出过。
“我喜欢诗,也学着写,我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老婴’。”凡说。
梦给了凡一个大笑的表情,“你这是什么名字?又老又婴的这两个字很矛盾啊。”
“不矛盾啊,老是成熟,婴表示孩童般纯真,意思是不管我多老都要保持一份纯真。”
“噢!原来如此。”梦不自主的点点头。
“你身边真的有那个阳光般的‘你’吗?”
“以前是想象的,现存有了,就是你。”
“哇,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梦打趣的笑着说。
“我说的是真的,自从遇见你,每天都想着你,想见你,我每天好快乐。你给我的生活带来了阳光。”
梦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她又何尝不是呢。本来她的生活如平静的月夜,凡才是一缕阳光,他让她感到温暖和快乐。见她不作声,他又问她:
“那你梦中的‘你’还在吗?”
“不在了,我的梦醒了。”
梦又再次的沉默。她不想多说什么,凡可能猜到她的心思,便转开了话题。
“真的很想知道你的样子,能看一下你的照片吗?”
梦便把网上存的一张比较满意的照片发给他看。那是梦33岁生日时的纪念照,照片上的她红衣黑发,除了淡淡的唇彩别无矫饰。
“你不是非常靓丽的那种,但你很美,一种安静的美。是一种经得起看,越看越舒服的美。一看就是个温柔善良、心灵美丽的女人。”
梦很受用他这样说,比夸她如何的漂亮还高兴。梦觉得凡很会夸奖人,虽然他说的有点言过其实,但喜欢听人赞美是女人的天性,他说得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虚伪。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梦差点忘了上班的时间,她给凡留下了商场的电话号码,并借故上次他给的号码丢了,再次要了凡的电话号并认真的记了下来。,走时凡说要送她一本诗集,并要了她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