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中国年
中国人的年,通常都叫做“春节”。“春”是春天的春,“节”是节日的节。从字义上来看,春节就是春天的节日,它明显是一个时间概念。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春是新年伊始,春是万象更新。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春天代表着希望。春节,首先就是一个自然的时间节点,它意味着一切都从新开始。
春节是中华民族最盛大、最热闹,也最重要的一个古老而传统的节日。千百年来,勤劳善良、充满智慧的中国人,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逐渐赋予了春节多种的人文内涵。在今天来看,春节除了古老的祭祀和纪念的意义之外,至少还具有除旧布新、迎喜纳福、祈求丰年、团圆喜庆等特点。
在中国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大地上,每逢过春节,无论是千里万里,还是千山万水,亲人与朋友都要聚在一起,来守岁、度岁、庆岁,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地过大年。毋庸讳言,我们可以无比自豪地说,中国年,绝对是这个世界上一道独一无二、绚丽夺目的风景线。
中国人过年,都讲究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过年的时候,大街小巷,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和气球。一家一户的大门上,都贴着鲜红的大“福”字和“春”字。一副副红红的春联,传递着节日的喜庆;一挂挂长长的鞭炮,点燃了人们的激情。红彤彤的太阳,映红了红红的脸蛋;红艳艳的鲜花,衬托着娇媚的笑容。中国年,从里到外都是红的。中国人过年,冰冷的天气里,心都是热的。红色,就是中国年的主色调。
小时候,在乡下老家,过年蒸馍是一件大事。那时好面(小麦面)少,往往是先蒸上一两锅白白的馒头,留作待客或祭祀用。接着,蒸花卷,薄薄的好面皮儿,包着红红的蜀黍面,津津的、甜甜的,非常地好吃。最后,则是蒸上一些杂面(玉米红薯干等杂在一起磨的面)角子,黑红的面皮儿,黑黑的菜(炸过的萝卜缨、萝卜、粉条等)馅,大人们吃,或者用来打发讨饭的。
现在想想,当时乡下蒸馍,讲究还真是很多。在我老家那里,杂面蒸出来的馍,一般不叫馒头,而叫“窝窝”或“窝头”。因为杂面比较瓷实,不好蒸熟。于是,人们便把下面捏成个窑窑,样子好像馒头的上部,但中间是空的。因此,人们都叫它“窝窝”或“窝头”。记得当时,只有白面蒸出来的馍,才叫做馒头。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这种白面馒头,人们通常都直接叫它“蒸馍”。
记得那时候,在我家里,每逢过年做“蒸馍”,母亲总是在圆圆尖尖的馒头下面,填进一块小小的红薯粒。没有红薯,她就拿胡萝卜来代替,但从不用白萝卜。这或许是无论红薯或胡萝卜,都与红色有关。有时我感到好奇,便问母亲,但她只是说:“过年蒸馍不兴空。”我当时并没搞懂这“蒸馍”的具体含义。现在想想,这不兴空的“蒸馍”一定就是白面馒头。因为年是红色的,最能代表“年”的食物,又怎能缺少红色呢?
其实,不光是“蒸馍”中包有代表红色的东西,就是在馒头蒸好后,还要用丹砂在上面点上圆圆的红点点。如果家中有老人,在蒸馍的时候,还要专门特意地蒸一种叫做“枣花”或“大馍”的食品。“枣花”一般由四个绕好的圈圈并在一起,真的犹如一束花;“大馍”名为大馍,馍确实比较大,底座就是一个特号的馒头,顶端覆盖有叶片或花瓣状的好几层。无论是“枣花”,还是“大馍”,上面都插有红红的枣子,煞是好看。
现在想想,不但面食如此,肉食更不必说。庄户人虽然平时很少杀生,但过年的时候,从不吝啬。杀鸡,杀猪,宰鹅。鲜血是红色的。在那个时候,无论多少,乡人们从来舍不得扔掉。在热锅里滚上几滚,冷却后凝滞,我们都称作“红豆腐”。大人们说,小孩子吃了不好,很少让我们吃。那时,猪身上的肥肉,常常用来“烤油”。烤过油,炼成的油渣,红红的,吃起来又焦又香。成大块的猪肉,分解成“当子”,在锅里煮熟后,皮肉泛红。切成“木梳背”似的,回锅后,我们都就做“红肉”或“大肉片子”,是老家当时待客的一道主菜。
说过吃,再来看看装扮。年前贴春联,也是一件很庄重的事。在我们那里有句老话:“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贴门口。”这“贴花花”就是贴年画,“贴门口”就是贴门联。记得当时,年画主要是红红的干枝梅花、碧叶红莲、金色的大红鱼等,没有一样不与红色相关,甚至连胖嘟嘟的娃娃们,也成红色的。
门神与门联,更是以红色为主。不过,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贴门联,好像不止是单单地贴门联。屋里屋外、院里院外,到处都是一片红。老人的床头边,贴的是大大的“福”或“寿”字,粮缸或粮囤上,贴的是“五谷丰登”。槽头贴着“槽头兴旺”,压杆井上贴着“细水长流”。院子里的大树上,贴着“满院春光”;对着门口,贴的则是“出门见喜”或“对我生财”。喜庆与热烈的红色,渲染着节日的气氛。
大家都知道,俗语里有个“开门红”。它一般是指,工作或事业在一年开始的时候,就取得了好的成绩,或获得了较大的成功。据说,这一词语在宋代就有了。那时,中原一带的小院里,一进门,一般都有一块门墙,又叫做“照壁”或“影壁墙”。逢年过节,大家都喜欢在门墙上贴个红色的“福”字,或红纸门神等,以求开门见红,来年风调雨顺,日子兴旺发达。
到了晚晴和民国时期,人们又赋予了“开门红”以特殊的含义。“开门红”由祝福自己,而变成了祝福别人。朋友或熟人之间,无论对方是考试、工作,还是做生意,都可以祝他“开门红”。只是发展到现在,这“开门红”最原始的含义,倒是渐渐地被人们淡忘了。
我至今还记得,从前每逢过年,就像《白毛女》中杨白劳所唱的那样,再穷的人家,也要给女儿扯二尺红头绳扎上。一般的人家,除了买有鲜艳的新衣服外,还要再买一只红色的蝴蝶结,或红红的发卡戴上。男孩子到处跑,裤子和上衣兜里,满满的,都是红红的散炮。当然,大多为抢来或捡来的、没捻的。再小一些的孩童,过年那天,洗把脸,大人还要在小孩子眉宇间和脸蛋上,点上红红的胭脂色。
岁月如流,如今再回头看看,当时过年,对孩子们来说,最具诱惑力的,应该说,还是长辈发的压岁钱。三角五角,一元两元,虽然不多,用一个红色的纸包包着。长辈们握在手里,那红色非常地醒目。于是,双膝跪倒,“扑通扑通”地磕上一两个头,被大人赶快地拉起,红红的钱包,便交转了位置,紧紧地攒在了自己的手里。
随着社会的发展,春节的很多习俗,都在悄悄地发生改变。譬如一家一户,都住上了小楼,吊顶白墙,再贴当年的年画,明显不合时宜。于是,刺绣的匾额,火红的中国结挂了起来,既美观大方,又高雅别致。过去的守岁,现在早已变成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春晚”。但不论是匾额、中国结,还是“春晚”,主色调都是以传统的红色为主。单说这“春晚”,无论是主持人和演员的着装,也无论是舞台背景和灯光的设计,甚至连观众的座椅和外围的整体布置,都是以红色为主。
再比如,过去发压岁钱、发红包,现在都和网络、微信等现代技术结合在了一起,无论是远隔千里万里,大家都可以派红包、摇红包、抢红包。不但大人可以给小孩、老的给小的,现如今,小的也可以给老的发红包。红包不仅代表着满满的情和深深的爱,也成了朋友圈或全民性的一种娱乐活动。但是,不论春节的习俗如何变,中国年仍然是红色的。
按说,春节正值数九天气,论季节仍应属于冬季。即便是打过春了,已经入了春天,但从我国的传统文化来看,“五行”金木水火土,即春夏秋冬和长夏,对应“五色”则为青红白黑黄。冬天是黑色,春天为青色,也可以说成是绿色,但都不是红色。代表红色的是火,是夏。而春节为何以红色为主呢?
古人讲,一阴一阳谓之道。冬为阴之极,至春阳气上升。但春节之时,只是春意萌动,冬的力量还占着上风。冬天天冷,雪花飘飘。试想,如果能有一堆篝火取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到哪里去寻找。窗口贴一红红的窗花,顿觉暖意融融。原来这红色就是温暖的象征。严寒的冬天里,人们希望有一把火,没有火,有点火的颜色也不错。这红色,可以看做是生命的希冀。
人类对火的认识与使用,不但大大地促进了自身的发展,而且也改变了周围的世界。从火性来看,火行虚,火是积极向上的,它代表着热情,象征着生长、顺利与成功。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人们有了希望,有了热情,一股暖意便从心头生起,红色便成了吉祥喜庆的色彩。红头巾,红腰带,舞起来,正如一把把火炬;红蜡烛,红灯笼,本身就是火。蜡烛燃烧,红光四射;灯笼高悬,又圆又大,仿佛刚刚升起的一轮朝阳,把火的本色发扬光大。
朱砂点,深红色的枣子;红春联,红色的年画;红头绳,红色的脸蛋;前前后后,到处一片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红红的色彩,将中国年装扮得喜气洋洋,生机蓬勃,如火如荼。
再仔细想想,春节的红色,除了文化上的底蕴之外,明显还应该与传统的崇拜和避害有关。红色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色彩。生活中,有些时候,我们常常把见红了与有喜了连在一起,把见红了与女子的成熟连在了一起。见红了,说得明白一些,就是看到鲜血了。我们这种通常的说法,其实就是避讳。
而这种避讳,很大程度上,就是对生命孕育成熟和诞生的莫大地崇拜。
崇拜,就是把对方看成至高无上的。红色,在祭祀中可看作能辟邪,我觉得就应该与原始的图腾和崇拜有关。如果说,白面馒头上点“红点”,可当做“寿桃”的话,那不就是一种意念性的想象吗?而这种想象,是不是也可以换成对哺乳的一种崇拜呢?尤其是那“蒸馍不能空”的说法,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生命的发育与成熟是离不开血的。当然,也离不开红色。从这点上看,自然的轮回,恰与生命的轮回是一致的。
红色中国年,表面看来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它的发展也似乎没有离开红色这一主色调。但如果深究起来,这红色不但具有传统文化的内涵,还应包括着人类对生命、对世界最原始的理解和认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这中国年的红色,确实值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