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颜记得，秋生最爱对她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城，城里春暖花开，有一个面向大海的白色城堡，而这个城堡里住着小小的你。”夕颜笑他呆傻，只觉得那是一个孩子说的傻话，不经意间的巧合。因为在夕颜眼里秋生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夕颜哪里知道原来秋生的心是那么大，大得她根本看不到边，深得看不见底。原来至始至终夕颜才是一个幼稚的孩子。
　　 花城的冬季很温暖，与其他季节差异不大。唯一不同，是不能穿太薄的纱质裙子，凸显飘逸、梦幻之感。毕竟冬是含蓄而厚重的。花城的冬天，温度稍微比其他几个季节低了些，盛开的鲜花变换了品种，没有了争奇斗艳的喧嚷。让人感到入冬后，季节也变得成熟稳健了。可是，夕颜不喜欢拘泥常规，让自己随着冬的成熟变成一个淑女。仍然喜欢在冬日的暖阳中晒太阳，品香茗，看花开的喧闹。花儿的闹腾远比尘世的欢闹更让人愉悦。它们的欢乐单纯而没有心机，只是为了让美更美。
　　 那天夕颜坐在小区花园里的吊椅上，一手拿着林清玄的散文集，另一只手遮住阳光的直射，眯着眼看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带着露珠的花。从指缝中看见的世界比放大的世界更美。突然一个声音惊扰了她：“大姐你认识周浩然吗？”夕颜转头一看是一个眉清目秀白皙的小个子男孩，连忙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家是几单元、几楼、几号吗？”那男孩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夕颜。眼睛很亮，显得很机敏，但是眼底不够清澈，有些许说不出的沧桑感。夕颜不知道这么小的男孩子哪来的伤感，哪来的沧桑，只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最近她老看错人，视力有些下降了。也或许是老了，不喜揣度、猜测、判断，只想单纯地按照自己所想去活。
　　 “我知道啊！你找他家干嘛？”夕颜很疑惑。
　　 “我是他的补习老师，来他家给他补习功课。我手机没电了，没法联系他。而他们告诉我的地址我只记得几号楼而不记得是几单元几号了。”男孩的脸有些红，露出羞涩的表情。夕颜专注地看着他，他腼腆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瞬间夕颜又感觉男孩就是一个小孩子。
　　 夕颜很想笑这个小男孩，可是看他可怜样，没落忍，告诉了他周浩然家的地址，他感激地看着夕颜连声说谢谢。
　　 夕颜心想有啥谢的，周浩然家就是我的对门邻居，举手之劳的事情，不值一提。可她没有说出来，故作老成地看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他一溜烟地跑步上楼了。看着男孩儿的背影，有点瘦削，整个人显得很单薄，夕颜突然有种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看花园的鲜花，招摇地笑着，鸟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叫过不停，这种感觉才慢慢消失了。她暗骂自己刚才多愁善感，男孩姓氏名谁都不知道，怎么突生这样的感觉。其实最可怜的是自己，好几个月没有写出一篇像样的文字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没饭吃了。
　　 夕颜笑了笑，没饭吃就开着自己的“老朋友”去流浪，走到哪算哪，给人洗碗总行了吧。
　　 闭上眼，摇动着椅子，阳光在头顶似乎也在跟着椅子晃动，依然暖暖的。今年的冬天不会出乎意料得寒冷吧，那么我的作品，我的生活也如这暖阳温暖起来吧。夕颜并没有因生活可能出现状况而忧心忐忑，而是对最近的写作状态苦闷至极。脑子里乱哄哄地一团糟，没有头绪，即使勉强写出几行字，也感觉和街上罗大爷的干烧饼一个味。还是看看名家的作品吧，或许灵光突现，夕颜开始认真看起散文集。
　　
　　 二
　　 秋生给周浩然补完课，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住处。每次回到住处秋生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第一件事情就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从内心到身体完全放松。此刻可以不用假装阳光，也不用温声细语地对别人陪着小心。虽然现在的家长很重视对小孩的培养，很重视课外辅导，秋生在课外辅导这方面能力极为突出，文理科全能，很受家长学生欢迎。可是在这个行业里竞争激烈而残酷，自己的表现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失掉一个“上帝”。失掉一个就可能失掉两个，就会造成恶性循环。自己赖以生存的职业就全靠这些“上帝”了。就这小小的二十几平米的房子，每月也得八百元的租金。加上每月的生活费，还有一些额外的用度，没有五千的收入是无法维持下去的。秋生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静，任思绪四处游走。
　　 三年前大学毕业，本想在家乡考取一个职位安稳生活下去。可是自己那个家，真不想回去。若在那工作，就得和他们相处一辈子，这会让自己永远不得呼吸。从小父母对自己要求就很严格，也很高。读书要读出好成绩，做事要做得最棒，带妹妹要比对自己还要细心。而吃穿用度总是不及妹妹的万分之一。但是秋生很争气，从小就很优秀，也是爸妈的好帮手，高中毕业上了重本学院的录取分数线。按照成绩他可以读很好的大学，可就在他考上大学那年，父母说家里经济困难不再供他学费。若他自己能找到学费，他们可以考虑给他生活费。秋生没有办法，只好上了能给自己助学贷款的师范学院。在进大学前他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是在一个深秋的早晨，多年不育的宁氏夫妇在村外的歪脖树下捡到的弃婴。
　　 那时的宁氏夫妇喜出望外，觉得是秋天馈赠给他们最好的礼物，终于让他们的生命生生不息，所以取名秋生。秋生成了他们的心肝宝贝，那时候的秋生是幸福的。可是三年后已快到不惑之年的宁大嫂居然怀上了孩子，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孩，秋生再也不是宝贝了。
　　 秋生虽不怨恨，但开始变得内向起来。整个人感觉好孤单，没有了根。那个家好似再也不是自己的家，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以后即将要去哪儿，秋生很是迷惘。
　　 在大学，秋生成绩优异，年年都能拿最高奖学金，平日空闲再打份工，生活费也解决了。并且还还了部分贷款。他的优秀被一个叫方圆的女孩看进眼里，爱在心头。在即将毕业前夕，方圆终于向秋生袒露了心扉。秋生被感动了，内心极度孤独的他很快与方圆坠入了爱河。
　　 秋生永远难忘那一个月圆之夜。他们来到学校不远处的公园。那晚月亮好圆也好亮，人也极少，安静得好似整个公园就只有她们俩。他们手牵着手来到湖边，粼粼波光跳跃着，就似两颗雀跃的心。他们沿湖散步，十指紧扣，感受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有对方从心里传达出的绵绵情话。他们的心不知为什么跳得那样快，脸也涨得通红，一阵又一阵的热浪碾过全身。还好湖水的清凉和习习的晚风，让他们还能自持，可是有一种微醺的感觉。方圆把头靠在秋生的肩头，秋生浑身痉挛，一股强电流直击心房，他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失去意识地往前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块撒满红色花瓣的草坪，草坪边缘还有很多鸳鸯藤，花开正艳。不时传送出阵阵的幽香。秋生拥着方圆躺在了草地上。此刻的方圆完全瘫软在了秋生的身上。秋生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把方圆放平在草地上，用手撩开遮盖着方圆脸颊的黑发。手指穿过黑发就似在锦缎上摸索，有一种酥软的感觉通过全身。而身下的方圆嘴唇微翕，轻声喘息着，整张脸滚烫，高耸的秀峰高低起伏着，让秋生意乱情迷。他俯身噙住方圆的唇，手在秀峰上摸索着，缠绵着。此刻这个世界不见了，只有秋生和方圆，此刻时间停滞了，只有那一吻的清甜。一切都不在了，只想彼此融入，成为一体。
　　 剥离那遮住曼妙温柔的纱衣，剥离那遮蔽心灵的乌云，只想进入一个美妙的情天幻海，那里只有秋生和方圆，也只属于秋生和方圆。巨浪一次次把他们送到波峰，然后沉入谷底，再次掀起滔天的浪涛让他们抵达无我无你之境。人失去了知觉，就似一块棉絮飘在空中。
　　 月光下两具年轻的酮体泛着光，慵懒地粘合在一起，湖中的水雾迷蒙着他们，草地上殷红点点。
　　 秋生与方圆约定今生不离不弃。于是毕业后秋生跟着方圆来到了花城。
　　
　　 三
　　 初到花城方圆就把他带回了家，这让方圆父母始料不及。他们并不想女儿带什么人回来。因为他们已经帮女儿物色好了男友，那是很有实力的家庭，能让方圆有一个不错的工作环境和殷实幸福的家庭。可是对于初来的秋生他们还不知底细，见女儿这么喜欢，也还算热情。他们很希望这是一个条件更好的男孩，当他们详细询问了方圆后，坚决反对方圆与秋生在一起。随后对秋生的态度冷淡起来。并且言语间很让秋生难堪。
　　 上午，方圆和她妈妈去买菜，方圆的爸爸找秋生谈话了。
　　 他问秋生：“你能在三个月之内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吗？”
　　 “恐怕不能。”秋生低下了头。
　　 “那你能保证三年之内买上房子、车子，给我女儿一个安稳的家吗？”
　　 秋生不敢看方圆爸爸的脸，但是他能感觉如电光的眼神要穿透自己的身体。
　　 “我不能。”秋生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那你有什么？”方圆的父亲音调有些高昂，情绪有些激动了。
　　 “我只有我自己。”秋生像是说给自己听。
　　 “呵呵。年轻人总会憧憬美好的爱情，可是你们不知道很多的感情都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的。没有钱就别说爱，因为你爱不起。你也有父母，我相信你的父母也很爱你，他们肯定希望你有一份好的工作和好的家庭。而我也是父亲，方圆还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希望她吃苦。爱情是靠不住的，唯有物质才能营造更甜美的爱情，你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给她。请你理解，若真爱她，就离开她吧！回到你父母身边。我这里有两千快钱，作为你回家的路费，也表示一点我们的歉意。”
　　 秋生没有接过钱，默默地站起身来背起包走了。
　　 秋生走出方圆家，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兜里分文没有，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意识，没有想法，心躺在胸腔里只是能跳动而已，只记得一句话，你一无所有，快回到父母身边去吧。我能回吗？我回哪里去？！
　　 花城的气候很怪，早晨还是艳阳高照，午后就是瓢泼大雨。
　　 街上的行人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几个匆忙赶路的，能看见的就是如暴雨一般的车流。秋生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走着，雨水在秋生的身上形成了无数的小溪，他仍然走着，没有停止。
　　 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停了，天也黑了。他走到了公园找到一条长椅，躺了下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唰唰的声音。
　　 “小伙子，你是什么时候躺这里的啊？这里不准人睡觉，你快起来，被领导发现了我会被开除的。”
　　 秋生缓缓直起身来。突然发现周身都在发痒，仔细一看，自己身上冒起了很多红疙瘩。他拼命地去抓。
　　 “别抓，你那手是脏的。这个季节的蚊子很毒，被咬了用手去抓容易感染。你得用点清凉油，或者其他药膏。”还是刚才叫自己起身的那个声音。秋生抬头一看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穿着一件肥大的工作服，但也难掩她那绝好的身材。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柔和清秀，笑容像三月的阳光，看着心里暖暖的。这是从昨天起到此刻心第一次有了感觉。
　　 “我没清凉油。我一无所有。”秋生脱口而出。
　　 “怎么了，你被扒手扒了？”女人很焦急。
　　 “嗯。”
　　 “看你模样像学生娃娃。这些贼真是砍老壳哦！你是来这里读书的？”
　　 “不是，我是来找工作的。”
　　 “哦，你是学啥子的嘛？”
　　 “我是学教育专业的。”
　　 “老师哦！真不错！我最喜欢老师了！如果我儿子以后能当上老师就好了。你这个应该很好找工作，可老师招考时间已经过了。不过这里到处是私人开办的私立课外辅导学校，你可以到那里去找一个工作，听说好像比老师的工资都还高。”
　　 秋生的心里燃起了希望。他很感激地问：“那你能告诉我那些辅导学校一般都在哪个位置吗？”
　　 “莫得问题。一般都在春风街，那里地理位置好，又清静，适合学生读书。”
　　 秋生高兴地一下站了起来。可是没想到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你是不是饿了，昨天没吃饭吗？”
　　 “嗯。”秋生红着脸低下了头。
　　 “你若不嫌弃，我这里有两个馒头，一叠萝卜干，你吃吧！吃好了去找春风街。这几天正赶上放假，来补习的学生一定很多，你能找到工作的。”
　　 秋生再也顾不了自尊，拿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那女人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秋生吃好后，女人递给他一瓶水，一盒清凉油，还给了他二十元钱。告诉他今天自己出来买菜没带多的钱，只有这二十元。
　　 秋生没有拒绝女人，只是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接过钱走了。
　　 也正如女人所预料的，秋生如愿找到了工作，并且还意外地给他安排了住宿。
　　 由于秋生的勤奋努力，一年后自己也开办了一个新雨辅导站。他不想考工作了，只想拼命挣钱。
　　 后来他去看过那个帮助他的女人，第一次去他们家，还给那女人包了两千块钱的红包。
　　 想到这里秋生的眼里滚出两颗泪珠。
　　
　　 四
　　 夕颜穿着一套玫红色的家居服，胡乱把头发挽了一个髻，端着一杯咖啡呆坐在电脑前。看着空白的文档，就如看见自己的大脑。看了这么多书似乎都没能激发出灵感。
　　 浅浅地喝了一口咖啡，有些涩。夕颜喜欢这样的味道。她喝咖啡从不放糖，这也是他的习惯。怎么又想起他了呢？我不能再这样念着他了，无论怎么思念他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