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征文】年味,是儿女的孝心(散文)
小时候,年味是父母的关爱,杨白劳再穷,他也要给女儿买一根红红头绳;人老了,年味是儿女的孝心,哪怕只是远方来的一个电话。
“老张,你准备去哪里过年”。那天回到单位领取春节慰问金,几个退休的老同事唠起了年味。我说,哪里得,哪里过,过去是“父母在,不远游”,如今父母不在了,我可以到处“漂泊”。
漂泊!有同事吃惊的问,这话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有你的家,怎么会存在漂泊?
我说,父母在就是家,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家就没有了天空。家没有了天空,哪怕我年纪再大也是“孤儿”。同事说,更是不对。父母不在,你还有女儿,你又是家的天空,你又是女儿心中的“活佛”,也不能说是孤儿呀。
我讲起我的理由。小时候,我是盼过年的。尽管我们生长在那国家困难时期,但过年总能吃上一顿白米饭,吃上猪脑壳肉、吃上鸡肉,吃上几块臭豆腐。当年父亲在外工作,要在单位过革命化春节回不了家,奶奶总要给父亲添上一碗饭,爷爷给父亲斟满一杯酒。我便问奶奶,爸爸不在,你们给他添饭、斟酒干什么,算不算迷信?
奶奶说,你小娃娃家不懂,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只有忤逆之子,没有狠心父母。你爸爸不想我,但我想你爸爸。给他添上一碗饭,表示你爸爸也在我们身边,全家团团圆圆。那时我不懂忤逆的意思,只想到爸爸如果能回家过年,我可以比村里的同龄人多有一种好吃的东西,那就是农村买不到的饼干。
转眼间,我也参加工作了。那是1977年,刚到曲靖地区外贸局工作不到两个月,就被抽调到当年的地委路线教育工作队,分配在陆良县三岔河公社黄家圩大队。大约到了十月份,陆良县拉开了根治南盘江的序幕。六万民工战盘江,我们所在的黄家圩大队基本是老老少少“倾巢出动”,吃住在工地,我们工作队员也跟着转移。年关一天一天的接近,放假的通知仍然杳无音讯。直到离春节三四天的时间,我们的工作队长开会回来说,为了保障次年盘江洪水来临的畅通,不论社员还是工作队员,包括县直单位的职工,统统要在工地上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听到那个消息,当年奶奶过年给父亲盛饭、爷爷给父亲斟酒的情景仿佛又浮现眼前。如今奶奶、爷爷都不在了,那场面好像又轮到了母亲,我似乎又成了母亲的“忤逆”之子,但不是奶奶心中的“忤逆”之子,因为国家工作人员过革命化春节是历史的需要,自古忠孝两难全。
离春节还有两天,队长开会回来又带来了好消息,说是工地放假三天,地委工作队员来回放假五天,如果单位有车来接的,今晚就可走人。
好在我们外贸局有个外运车队,队长算是有威望的南下干部,给局长打了个电话,当晚就派了一个大货车把我们从工地接回单位。
刚刚下车,水利局的同乡便遇见了我。今晚想不想回宣威,我们单位有大货车送。一来为了赶时间,二来为了省车费。那时曲靖到宣威的车费是3元,我的月工资才25元,省出3元的车费又是十天的早餐钱。口渴遇甘泉,用我们老家的俗语说,疤脖子家妈巴之不得。
曲靖到宣威一百零三公里。那时不像现在有高等级公路,坐在敞篷车上一路向北,寒风刺骨,如果轮到现在,莫说不要钱,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给几百元也没有人愿意去站在大卡车上摇摇晃晃。
当时为了母亲不再为我盛那碗“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团圆饭,我在敞篷车上几乎摇了三四个小时。
车到宣威,我们立即赶往县车队。那时的乡村班车不像现在有空调车,多数班车还在是解放牌汽车代替。当我们赶到县车队,天虽然还没有亮,但车上就像装窑柴似的,那时好像没有超载一说,只要挤得上去就是你的本事。
解放牌货车开出大约十四五公里,雪凌便断了故乡的路。好在路边的田里还有生产队没有收回的稻草,将它拿来搓成一根草绳绑在鞋子上,然后撇一根树枝当拐棍往山上爬行,那情景只有看过电影《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观众才能感悟当时的意境。
母亲去世后,春节几乎都是在城里渡过。有老父亲在,过个好年基本变成了我的一种责任。尽管吃不了多少,总得备办齐全,目的是不让老父亲有母亲不在的失落。
自老父亲去世后,我似乎就没有了过年的责任。心中也就没有一点年味的动感,更没有老父亲那种儿孙绕膝的快乐。因为我们这一代生不逢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女儿既要考虑婆家,又要惦记娘家。她们形成一个惯例,春节轮流过,一年婆家,一年娘家,我也不能打破她们的惯例。女儿不回来过年,我只能凭其原有的亲情飘到哪家算哪家。
刚讲到这里,女儿打来了电话,又委屈你们了,今年轮到我们要跟婆家过,我们又不能回到你们身边了。她还叹了一声冷气,要是我们也有姊妹两个,今天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我说,别担心,有那么多亲戚,乡音乡情一下子还断不了,“东方不亮西方亮”,总会有人喊我们去过年。即使一家不喊,你爸、你妈还有几千元的养老金,还愁过个年,只是你爷爷不在,这个家就显得空荡荡的,过年只是图个热闹,爸爸会与时俱进,转变观念。
当我讲到这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同事“唰”的流出眼泪。你算不错了,虽然是独生子女,但她还挂念着你。我有四个儿子,大儿子和小儿子做生意、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是国家公务员。我最怕的就是过年。为什么怕?怕一家都不会喊我,把我们老两个放在干枝上。说了不怕你们笑话,除了在法院工作这个儿子会问问我,其余三个儿子都不会问。前几天我大孙子打电话给我大儿子,问爷爷、奶奶给挨我们过年。我大儿子说,你爷爷、奶奶历来只会挨你三叔家过,不会挨我们过。我那大孙子说,那我们也就不回来了。因为我那大孙子知道,他爹妈就从来没有喊我们去过一个年。要是连三儿子也不喊,我这个曾经多少有过一点名望的人就会给众人笑掉了牙。所以,小孩盼过年,我们老人怕过年。小孩盼过年,盼的是压岁钱,老人怕过年,怕的是儿女没孝心。作为80后的独生子女,你女儿能打个电话问问你,算是不错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家有三四个儿子都还在愁过年,况且我们只有一个女儿,相比之下,我多少又得到了一点安慰。
叮铃铃,叮铃铃。我的电话响起来了。是族间堂兄弟媳妇打来的,“哥哥,如果苗苗她们不回来过年,你就来我们家过”。我说,早上已经答应小剑他们了,就跟他们一起过算了,谢谢你们。
年关越来越近,电话也越来越多。有老家农村族间堂兄堂弟打来的,有弟妹打来的,有妻兄妻弟打来的,都是邀约我们去过年。每接到一个电话,我似乎又欠了别人的一份情,同时是一种年味的感觉。当女儿再次打来电话,你们过年的问题给落实了?我说,落实了,就在你堂哥家。女儿说,那我就放心了。
除夕当夜,腾空而起的烟花笼罩着县城的天空,忽而像一朵蘑菇云,忽而像天女散花,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就像一曲迎春的交响曲,淡去我先前熟悉的一首唐诗“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的心境。于是用手机拍下侄儿门前的小湖,在照片上写下了年味的感言“一池春水半城绿,三杯国窖远祝福。十层剑楼观湖景,八方宾朋已知足”发给亲朋好友、微信群聊。
女儿、女婿、外孙女虽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过年,但团圆桌上我们收到女儿、女婿给我们的祝福,传来了外孙女给我们拜年的视频。全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比起当年奶奶、爷爷给在外工作的父亲盛上一碗饭,斟满一杯酒更显得活灵活现。
岁在故土,年在心间。作为人生的年味,幼年时,渴望父母对自己的关爱,老年时,期盼儿女对自己的孝心。但作为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现在毕竟不是“父母在,不远游”的年代,再也不能奢望儿女还像我们当年顶风冒雪,脚上拴着草绳,摸爬滚打回到父母身边,但作为人文心理意义上的精神皈依,不论儿女在什么地方过年,只要他们能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张望故乡的模样,哪怕打一个电话,传一个视频也是一种最好的年味。
开年好快活,
今春景观美,
作者泼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