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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雨墨】烤地瓜(散文)


作者:古翼 童生,953.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89发表时间:2016-02-11 16:39:57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地瓜了,入了深秋,学校门口便有叫卖声,或人喊,或喇叭叫,地瓜香也缭绕校门,久久不愿散去。可我就是没兴致去买,好大一个,总觉吃不了,扔了浪费。初中时在食堂买过,颇像吃泥,湿湿的,带有淡淡的草木香味。这次回家,想到儿时烤地瓜一事,便乘兴在此记下,做个纸面寄托。
   我独自趴在炕上,炕头有些热,怕烫肚皮,小身子左扭右扭地挪到了炕梢。电视开着,吚吚哑哑的声音充斥整个老屋,我并不感到孤独。凭着广告的空闲,转过小脑袋,变成仰躺,透过蓝漆木窗,呆呆地望天。天高云淡,几片果树的叶子,染着柔和的黄,转着圈从枝头掉落,凌乱地交织,缠绵出淡淡的秋韵。树干在摇晃,似摇头,含蓄着惜别之情。“呜呜”的风声来了,伴有叶打薄窗的空脆,缭绕耳际,包裹了整个老屋。感觉有些凉,遂又向炕头挪了去。
   广告还没完,“外地”门“嘎吖”一声开了,秋风呜咽之音顿时变大,鬼哭似的,侵袭了一片天地。
   “哎呀妈呀!这风也太大了!”孩子尖锐的叫喊让我的心从惊慌走向平稳,又从平稳走向愤愤。身子一挺,四肢着炕,爬到炕头的塑料通口就骂道:“靠!吓老子一跳!开门不知道轻点!”话音未毕,里屋门就开了,明子和鸿明就走了进来。明子和我是同班同学,他是班长,我是他同学。班级有四个人,其余两位各是学习委员和体育委员,而我还只是他们的同学。鸿明是我的学哥,我上一年级,鸿明哥上三年级,都在村里的小学,无论上学还是放学,都时常在一起玩。
   两位进来后,自是毫不客气,最喜欢的节目被换了台,炕头也被塞满,三个人,四种声音,叽叽喳喳了好一番,后被鸿明哥的建议重重地压了下去。鸿明哥换了几个台,觉得没劲儿,抬了眼皮望望我和明子,悠悠地说:“咱们烤地瓜吃吧。外头风不小,正好去去寒。”我一听就来了兴致,一会儿又觉得不对,问:“哪来的地瓜?”鸿明沉思片刻,随即眼睛一亮,起身穿衣,毫不在意地说:“走,上你家园子里看看。”关掉电视,三个人走到园子,明子脸上满是兴奋,我心里暗笑一声:“看你那死出!”
   鸿明哥走走停停,猫着腰细看,我在旁边嘟嘟囔囔地问:“那是不是?看看这个……地瓜秧到底长啥样啊?”明子听烦了,大声呵了句:“找着不就知道了!你墨迹不墨迹!”这一喊,我的嘴就乖乖地闭上了,听着“沙沙”的树叶拍打声,洋溢着悲伤的调子,让那时我弱小的心颇受压抑。鸿明哥鬼叫了一声,兴高采烈地指着园子门口下的三两个绿秧说:“就是这个了。”话毕,伸手就往外拔。毕竟比我和明子大,就想显摆显摆。开始用单手往外拽,看着那黄土地没有破裂的意思,就双手齐上,小嘴还紧抿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看他费力,我在旁边嘀咕了句:“那边儿有镐头。”一时,两人的目光刀一样向我砍来,扯着脖喊“你他妈咋不早说!”没等我发愣,他们脸上就挂上了兴奋和欣喜,我也跟着咧嘴,却灌了一嘴风。如今回想,那风,口感太干,味道却有点儿甜。
   地上有枯败的落叶,几镐头下去,那些叶子就拌在了土里。地下的土是浓郁的黑,与金属一次次的碰撞,更显出耐力与坚韧。挥镐头的人,自是鸿明哥,他双脚站在乡村的黑土地上,仿佛一棵树,矗立在万丈金辉中,不用刻意瞭望,便俯瞰了整个北方。鸿明哥扎在肃杀的风中,头顶擎着个乱蓬蓬鸟窝,没有繁枝盛叶,也是朝气蓬勃。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想到鸿蒙哥“挥镐葬落木”的情景,都会想起在韩静霆《黑土地》中描绘的画面:“田畴把黑色的垄划到天尽头,那里,一人,一犁,一牛,共同较量着耐力和韧性。犁着,耕着,走着,没有一点声音。”
   不一会儿,暗红色的肥胖胖的地瓜就冒出了头,身上带泥,直挺挺地睡在土里。很显然,鸿明哥扰了它的梦,那颜色看着也似羞似怒了。周遭有了香气,一种别样的芳土香馨,掺着大风携裹的秋味,似涟漪,阵阵扑鼻。
   我和明子都傻笑着,搓手摩掌,准备拔出来一个掂量掂量,学个大人样,找个充实。而那边,鸿明哥早已唰唰地拔了三颗,一脸的不屑,眼睛一瞟,手一伸,小口一张,十分沉着地说:“拿去,放回原处。”我僵直地结过镐头,面上却不敢有所异样。心中不免感叹:“大哥就是大哥,这才叫成熟。”
   不知是否与风气有关,这个村庄的孩子比较早熟,几乎都在很小的时候就同大人上过地,与林间花草为伴,田垄地沟为堡,或耐着动画片的无聊独守空室,或与影同行,与夕共舞,带着期冀独立乡村土路。我们跟着大人学说话,跟着大人学做事,我们是孩童世界的大人。
   地瓜是一定要烤的,但不是在我家,当鸿明哥提议去山上烤地瓜时,我和明子都是双手赞成的。因为鸿明哥在我们眼里就是大人,跟着他,放心,踏实,往常父母在家,也时常会对鸿明哥交代一番:“鸿明,照顾着点我家孩子哈,行,玩去吧。”少年的梦已还给岁月,我却不知,鸿明哥现在又在哪里……
   锁好老屋的门,再听院门“嘎吖”的道一声珍重,三个人,三个影,在瑟瑟秋风中,摇摇摆摆地登山而去。山路曲折,但还算开阔,落叶凌乱地妆点在上面,随风而动。山挺高,路也就挺陡,面粉似的尘土被风刮得有些发灰,走起来,便是尘烟四起,颇有脚踏江湖之势。
   耐不住寂寞,看着明子沉稳的步伐,我还是忍不住恭维道:“咋烤啊?”问话没个对象,谁能回答就是给面子了。明子不屑地说:“就那么烤呗。”这一回答,着实让我语塞。一会儿,我又问:“啥前儿能到地儿啊?”这次没人答话,风吹动了整座山林,四面皆是海浪声。是啊,目的地就在这山上,我们在山上走,什么时候到,谁先到谁后到,又有什么好询问的呢?
   苞米地退了夏日的浮华,被秋日染黄,后被秋风一股脑地割聚成落,密密麻麻地陈列山坡上,像一个个稻草人,一本正经地操劳了一秋,正仰天放赖。脱离了正路,横着走,穿过一片田地,钻进林间幽径,再前走,便没了路。身边是个矮崖,三角口,夏季应是个小瀑布,从顶上银布般泻下,打在崖壁上,飞花碎玉,丝缕清凉。底部有金黄的细沙,细沙周遭是掺有落叶的水泽,已是没有了水,一块颇大的岩石一头扎在上面,露着半个身子。枯枝败叶零星散落,衬出一派荒凉萧索。
   我和明子先半蹲着身子,张开了胳膊,小心翼翼地挪移下去,鸿明哥去旁边找枯枝和叶片做引火用。下面的土地很软,一步一个脚印,湿乎乎的,叫人觉得地底下会很暖和。进了林子,风就疏了,只偶尔看的到树头的偏动和极高天空闪过的叶影。我东摇西晃走了几步,随意地说:“带没带火啊?”明子在后面一愣,脸色煞白,后两手做出抓狂状态,扣在自己脸上说:“靠!哥没带啊!”我心里也一恍,赶忙大叫道:“那咋整!”我傻站着,随即想到《冰河世纪》里的冰镜,可以把冰磨成凸透镜,聚光引火;又想到课文里说的“钻木取火”。冰只能在梦中去找了,但钻木取火兴许还可以一式。我张了张口,没等出声,鸿明哥就歪歪斜斜地下来了,一手握着干枯枝条,一手握着把落叶,到了下面,一齐丢在地上。看也不看我们一眼,掏出火柴盒,抽出根火柴,“嚓嚓”划着,火焰子像小舌头,舔了舔叶子,一缕香烟就起了。我们只看那烟似浪一般,铺展延绵过去,在枯枝堆里翻滚、沸腾。火苗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没有风,却尽在飘摇,于是周遭响起柴火的燃烧声,似鞭炮,在火中微鸣。鸿明哥的脸本是土黄色,被火光映照,便抹上了一道桃红,更像是涂了胭脂。我缓步走去,像朝圣者,从寒冷走向温暖,从暗淡走向光明。此时蹲下身烤手,满世界的和谐安静,不需谁来多舌。
   明子拿出他那颗地瓜,向火堆比量了两下,面露尴尬,后又把地瓜放了下来,继续烤手。我暗自笑了一下,以此为鉴,乖乖蹲身烤手。鸿明哥挽起袖子,蠕动了一下身子,伸手抽了一根柴木。只见火星四溅,炊烟袅袅,火苗却愈见旺盛。接着,鸿明哥用那根柴木狠狠地抽打火堆,火苗继续不屈地抵抗着,燃烧着,沸腾着。我看着心疼,赶忙急声问:“干嘛呀!干嘛呀?你这是干啥玩意儿呢!”被我一喊,鸿明哥的脸有些挂不住,也带着怒气说:“不把火灭了,你咋烤地瓜!”我一愣,但眉头依旧紧锁,看着火苗拼命地摇晃,听着柴火噼啪作响,像婴儿的哭啼,内心有莫名的空虚。那种感觉,好比一心想做成的事,受到不让人期待的阻碍,而无法完成。火灭了,木炭发着红光,血似的,刺人眼疼。鸿明哥把三个地瓜都放到火炭里,退身,坐在后面的岩石上,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如今想起鲁迅先生所写的《五猖会》,因父亲硬要自己背《鉴略》,而消逝了去看迎神赛会的急切兴奋的心情。童年时光很独特,也很难揣摩。我没有刻意加工修饰,去揭露社会的不良,只是诉说心语,裁剪一缕乡愁。
   混着刺鼻的柴烟,渐渐透出丝缕迷人的香气,我觉得要随香气而走了。明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火堆,扬起的嘴角下露出牙齿,似乎有透明的液体流在那里,闪着晶光。我偏了下头,弱弱地问鸿明哥:“啥时候能好啊?”他也想含着抱歉似的说:“在等会儿,里头没熟。”
   柴火用的是灌木枝,火炭小而细,五分钟左右,火炭就退了颜色。鸿明哥用树枝把地瓜扒拉出来,用脚踢到一边,地瓜顶上的碳灰掉了大半。地瓜皮红黑交加,躺在透凉的沙子上,冒着热气,散着香气。我舌根一紧,兴高采烈地去抓最大的那个,鸿明哥在旁边喊:“烫手!”。可还是晚了,我鬼嚎了一声,把到手里的地瓜撇得老远。他们“哈哈”大笑,疼了一会儿,我也跟着“哈哈”大笑,却不知是笑谁了。
   天空蓝得很,也荒寒得很,此处却热的很,也欢的很,两相对照,确有种微妙的幸福感。接下来,便是扒地瓜皮,这活我最干不来,怕烫,怕脏,不会扒。于是鸿明哥帮忙,去了最外层的着灰皮,里面是干红略硬的内皮。这是最美味的地方,尝起来有地瓜的香,还有醉人的甜,最妙的是,透着淡淡的烧焦味儿,嚼起来不硬不软,像皮糖,吃到肚里暖烘烘的。吃了内皮,里面就是面面的地瓜肉,没了香气,更没了甜意,再里面点,甚至都没熟。明子说“只吃皮得了。”然后“嘎吧”地咬了一口烧焦的皮,眼睛一亮,点头说“还不错!”鸿明哥冷静地说:“吃里面的这层皮,外面的太脏。”
   崖壁凹凹凸凸,林子里荡漾着幽寂,地瓜香攀岩而上,缠绵出幽香雅致,我们是这份幽雅的缔造者,也是着片秋林的摆渡人。
   回来的路上,又来了风,拥抱着我们,在山腰处穿梭而去。几片落叶悬于空中,更多的翻转于枝头,而地上,层层叠叠,依是落叶,数也数不过来。依旧是三个人,三个影,走在曲折隐现的山路,下面是笔墨点染的乡村,而前面,是远方连绵不绝,重峦叠嶂的山林。金辉照着这边的山坡,那边就显得昏暗些,黛绿色山峰,披着朦胧的山岚,恍若隔世。下了山,可闻到“叮铃”的铁铃声,远远的,看到三两头黄牛踏尘而来,牛眼泛着晶光,不闻憨鸣。它们从我们身后走过,不知去向何方,我们向家走去,看到烟囱里的炊烟,方知入了梦。
   此时的夜晚,风声依旧,乡村秋天的风是诗人,可以从袅袅的炊烟中撩拨处诗意,它也是旅行者,从远处驶来,又要到远方去,匆匆而过中,捎来童年光阴、缕缕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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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童年的回忆是美好的,难忘的,童年的光阴是挥之不去的乡愁,是久翻不厌的画册,是久唱不衰的老歌。本文开篇以倒叙的手法,通过在深秋学校门口烤地瓜的叫卖声,勾起了童年和小伙伴们烤地瓜的经历。对于现在平淡无常的烤地瓜,在童年却是一种奢望。明子和鸿明是“我”儿时的玩伴,无聊之时想起了烤地瓜,从寻地瓜,挥镐刨地瓜,山上烤地瓜,三个小伙伴忙得不亦乐乎!每个细节都描写得细腻到位,人物语言形象刻画逼真精准,特别是“挥镐葬落木”描写得生动幽默,采用白描,比喻的修辞手法,充满了童真无邪和趣味性。引用韩静庭《黑土地》中描绘的画面,更增加了浓浓的乡土气息。在烤地瓜时,对鸿明动作的细致刻画,表现了他成熟老练的“大孩子”形象,以及我经不住诱惑,“兴高采烈地去抓最大的地瓜,被烫得鬼嚎了一声,把手里的地瓜撇得老远”细致的动作描写将童真童趣刻画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虽然荒寒的很,却觉得热得很,欢的很,充满了微妙的幸福感。还有把地瓜皮细腻的描写,微妙微俏。文中亮点很多,纵观全文,突出了烤地瓜的童真,童趣,配以环境景色的衬映,使文章完美如画,身临其境之感。配以白描,比喻,拟人,夸张,引用,借代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使文章画龙点睛,锦上添花,最后一段首尾呼应,使文章主题得以升华。感谢您赐稿江山文学网——雨墨梦乡,美文倾情推荐共赏,期待你更多精彩。【编辑:真心不悔】【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212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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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真心不悔        2016-02-11 16:45:42
  一幅唯美的画面,将我们带回了童年,作者文笔细腻,构思缜密,文字底蕴深厚,欣赏拜读。
2 楼        文友:真心不悔        2016-02-11 16:50:05
  从作者优美的文字中闻到了烤地瓜的香味,绵绵的甜味,润滑爽口,耐人寻味,遥祝学习愉快,新年快乐。
3 楼        文友:郎骑竹马        2016-02-11 18:37:16
  文笔老道,尽是地瓜的余香缭绕;按语精彩,带着初春的暖风回荡。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4 楼        文友:天涯寒冰        2016-02-12 10:43:32
  墨香的世界,一支墨笔书写云淡风轻。文字的海洋,过尽千帆激起浪花朵朵。婉约的文字将丰富的情感融入其中,诗人内心细腻,语言温婉雅致。寒冰拜读,遥祝写作愉快。
你若不离不弃,我定生死相依,寒冰若水天涯梦,伴你万世渡轮回。
5 楼        文友:夏沫        2016-02-12 10:44:05
  祝古翼再创佳作!
没有什么事情是玩玩就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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