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西风吹不尽(散文) ——迟暮清荷
我遇见它们的时候,枯藤老树迟暮色,败苇衰柳容颜老,西风又过红颜旧。正是绿衰枯渐时,不算是最美的时间。大明湖的冬日,相比盛夏,略显苍白枯寂。那片清瘦的枯荷,就立在大明湖中。
进入大明湖公园,沿着湖畔走,一路上可以看见不少的枯荷伫在湖水中。我有些讶异,有些失望,却也了然。这样子的季节,确是该这般的荒凉。成片成片的枯茎荷叶倒伏在水中一角,枯黄色的茎勉勉强强支撑着皱皱巴巴的残叶,暗紫色的枯莲蓬低着头,不语。更有甚者,已经倒在了水里,不闻世事。风撩湖水,枯荷也跟着摇摇晃晃。映入眼帘的枯荷,无一不枝瘦棱棱。远处有高大的芦苇丛,还披着暮秋之色。芦花被风吹送着在半空中踉踉跄跄的,摇曳着飘向湖心,似柳絮飞时,又像飞雪来时。芦花落入片片残荷、枯莲蓬上,我猜,你们应该很惆怅。“遍地叶落送晚秋,芦花一夜成白头”,飘飞的芦花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湖中的残荷,你已经过了风华正茂,已经是迟暮之年。我看了一眼湖中荷,黯然:你们,应该也是寂寞的。
我想你也曾经受尽恩宠,年年的盛夏,你占尽风光,大明湖内“后宫佳丽三千人”,你却可以集“三千宠爱在一身”。
我想你也曾经风华绝代,年年的盛夏,你描眉入世,大明湖内“红白莲花开共塘,两般颜色一般香”,你嫣然宛立也“恰似汉宫三千女,半是深妆半淡妆”。
我想你也曾经清高孤傲,年年的盛夏,你亭亭如盖,大明湖畔“千朵荷花三尺水”,才有明湖的“一湖翠色满庭风”。
斜阳下,大明湖里的残荷茕茕孑立,一抹抹清瘦的影。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这荷花盛极时候的模样,“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又或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而今它们像是落魄的贵族,像是被光阴辜负的瘦美人儿,纵使当年的鲜衣怒马不再,也依旧优雅尔尔。
于是世人愤懑,踏破铁岭无觅处,寻便荷塘空水遗;
于是世人自慰,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于是世人无奈,多少绿荷相依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人们对待枯荷,到底不如她穷盛之时,多是惋惜。我倒偏爱这枯茎瘦魂里的禅意来。
沿着东湖一路走,残荷参差错乱的剪影时不时映入眼帘,阳光铺泄在水面上,波光潋滟,湖中的残荷颤颤巍巍,煞是醉人。我想起水墨丹青里的枯荷。工笔里的枯荷,细致的勾勒,凝情的笔墨,枯叶,残枝,瘦魂,盈盈弱弱,如病态西子捧心蹙眉时;泼墨里的枯荷,恣意的挥洒,妥帖的浓墨,枯蓬,残茎,荷骨,柔中带刚,若闺中巾帼关山披月时。荣枯自是天意,恣意洒脱、凌然傲骨不可无。
也想起年前在藤圃小店里面看到的店主采来的几株枯黄带紫的莲蓬,被安安稳稳地插放在青花瓷瓶里,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瓶身。店主日日给其洒上清水,好生放在店里养着,依旧是低沉着头,像是熟睡了的睡美人儿。就这么几株枯萎了的植株,却也给小店增了几分宁静的美,不争不吵,不惊不扰。于是我每次路过这小店,都要进去看一看这“睡美人”,仿佛是看望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
有些花儿,它枯萎了,还保留着迟暮后独特的气质,还可以继续诗雅,还可以孤芳自赏;而有些花儿,一旦枯萎了,就只能是被泥尘掩埋的命了。就如同世人,韶华时的容貌总胜于暮年之貌。又有几人,还能在迟暮之年,还能有饱经铅华之后的淡然之气,有傲骨凌然之质?
快要走完大明湖畔的时候,我真想跑去问问那湖中的残荷,你们寂寞不寂寞,雪飞雨来时可会恐惧、可会害怕?我想要过去柔声安慰它们,别怕,这仅仅是暂谢妆容养生机,一朝春雨时又满湖碧,西风到底是会吹不尽的。一转眼,我看到一个老艺术家,正在认真地作画哩!她的画板搁在老式自行车上,手上有些许的皱纹,枯荷跃然纸上。她的发间银光闪闪,也不知是阳光的反射还是那如霜如雪的芦花。迟暮之年仍旧不减风雅。
我知道,你们也曾经亭亭如盖,无论多大的风霜多大的雨雪,再无忧虑再无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