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小兰怎么变得这样，只是初次见她的时候，那是三年前的今天。时间似乎像是一条流淌的河，一直奔向前去，只是，当时开在河边的小花小草早已是枯了又荣，荣了又枯，早已记不清当年的小草小花，到底去哪儿了？今天又见得她了，只是大不相同的是，她的短发梨花头已换成齐刘海螺旋烫女生，曾经的邻家女孩不知不觉中已变成优雅高贵的女王。若不是她熟悉的笑容，我定认不出来，至少是不敢冒然认出。她又一次站在我的眼前，我却迟疑着没有说话。
　　 “小枫哥，怎么才来啊！可让我久等了。”小兰的语气总是夸张里包含着期许。
　　 “我——”我先缓缓语气，试探试探她的真假。这还不都是小兰给逼的，小兰是经常爱开玩笑那种，分明是个可爱的促狭鬼。我可要细细识别，要不然，我若是认真了，接着，便是她嘲笑我了。虽说是白忙活一场，但她开心，倒也是值得的，只是有时候窘的可怕。
　　 记得是初中时代，我临时到一个亲戚家住，然后碰巧与小兰家是邻居。我和小兰是隔壁班的，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除了是走读生，其他学生不得出去。可时间长了，天天搁在鸟笼或说围城里，面对难吃而又种类单一的午餐也躁动不安，假借以“爱胃”为名，实行突破围墙计划也在心里酝酿着。其实围墙并不高，大概是一米一左右，学校这边更兼之有零乱的砖块做垫脚，难度自然小了不少，至于另一边倒没这么好运了。看到一拨又一拨人，一个个翻墙而去，有的甚至站在围墙上向我等胆小或说顾虑重重者展示其强大，倒不由得我倒吸了口冷气，他哪里知道我因何犹豫。可回来的他们一个个把外面说得是世外桃园一样，这倒引发了我现在的深思。外面，不就是我们放假路过的地方么？隔了个围墙，竟变得如此之美。
　　 那时，我的意志力还是强大，似乎不接受这些诱惑，毕竟学校是禁止的，我可不想被值班的老师们逮个正着或者是看到。一是影响不好，毕竟在亲戚家不比自家，本来就添了麻烦；二是想做个安分守己的人。哪天要是班主任旁敲侧击之时，也不会心虚的厉害。可这一切，原来小兰也看在眼里，她也很是挣扎，可是有一次，她同桌的书桌上有一份香喷喷的蛋炒饭，虽说是女同桌，可难免有种炫耀心理；看得出来，心眼小，爱炫耀。主要是走读生，有证，便像是“贵族”的标志一样。皇族靠的是血脉，他们“贵族”靠的是地脉。便用那种似乎是请小兰吃，但又虚情假意，惹得小兰自尊大伤，旁边便有同学暗自发笑，小兰只怨自己抵抗能力太弱，丢了自尊，什么也没吃到，也吃不下，无欲则刚啊！当我走到小兰的教室时，见她正在做作业，眼睛已有些湿润，看来是强撑着，我便递了个纸条写道：“小兰，我去给你买。”她看完后，点点头，抬着头看我，便要求和我一起走，这教室的氛围让她待不下去了。
　　 可是，我们忽略的是，现在正是午饭刚过之时，值班老师一个个吃得满脸喜气，油光满面，之前半眯的眼睛已消失不见，我们借过了最佳时间，本来有五分钟的值班空窗期。可不能让小兰伤心着，我得挽救她的自尊。不一会儿，我们来到围城最薄弱处，开始我们的越墙行动。本来一个人是很容易。光是间接经验就足够应付了，哪里爬，哪里落地，都有明显的标志。难怪那些人屡试不爽，一个个像是经过专业训练一样。红色的围墙，又有一点灰白色的痕迹，翻过去便是天堂。
　　 “小兰，你准备好了吗？”
　　 “再等等，还没。”看出小兰的紧张了，其实紧张的不是行为本身，而是爬过院墙所受到的惩戒。
　　 我一方面担心小兰被老师看到，也很担心小兰的紧张，因为她的拖延会使老师看到的机率增大。
　　 “小兰，你还是在这等，我帮你打包进来。”
　　 “不行，我要出去，这里头怪闷，况又有这么好的机会。”小兰将这次说成好的机会我可不赞同。要说好，可能是我提出来的，她想说但没提出。
　　 她犹豫再三，终于爬上来了，我已经在另一边等她了。可她又在停顿。双手紧紧地抓住砖块，我最害怕的便是老师从那边把她一把抓下来，这可是白天的噩梦啊！小兰很瘦，双肩的锁骨明显，不经意间，我偷偷地看了她几眼。
　　 “小兰，你听我说。先完全爬上来，然后慢慢地往下蹲，再坐在围墙上的平砖上，再把脚伸展开，最后将身体向我的方向轻微倾斜，我就能接住你了。”
　　 我将动作分解得如此详细，只差没化作超人，带着她一起飞越矮矮的墙。她只是支吾一声：“嗯。”不过对她我还是有耐心。
　　 “我数a的时候，你进行一个步骤，依次进行完所有步骤。”
　　 “嗯。”
　　 像那种熟练的翻墙者，五部曲基本上是毕其功于一役，问其为什么？却跟我讲起卖油翁的故事：“我亦无他，唯手熟尔。”简言之，熟能生巧，可这种事哪还能指望熟能生巧。刚开始听传闻还真以为有标志，有倒是有，可不全，只有起点和终点。我在想，等哪天，我毕业了，可要用白灰线画一个完整的“出行”路线，从小就培养他们对蹦极的兴趣。打住，你倒是昏了头了，这跟蹦极哪能比；再者，万一有路线方案图，那些跌倒的，出事的，还不是你这个始作俑者，阿弥陀佛，承担不起，承担不起。
　　 还好，这样只是片段，一闪而过，小兰正在进行着d步骤了，看来，我安静一会，对她倒是有些益处。进行到e了，终极阶段了，我的双臂可是酸了。还好，小兰一向前倾，我的手就接住了，然后两人便都在另一边了。这时，总算松了口气。令我心里疑惑的是，这么长时间，看看手表，时间已快到下午一点了，足足半个小时。那些在五分钟之内，便成功实施计划的，难怪一个个得意的，忘记自己的本来模样。
　　 此时，外面一切美好，空气都是那么舒畅，看来我们是被“关”坏了。我们在附近的饭店里吃了蛋炒饭后，用纸币抹了嘴角的油，总算看到她眉开眼笑的样子。这时，小兰又提出再带一份回去，分享给同学。我们是在学校住宿的，所以都有日常用餐器皿。这样既可夺回面子，得到民心，又可挫伤其嚣张气，何乐而不为？况且小兰也不是个爱服输的。有我的支持，她可是胜劵在握。可是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并不是这样。
　　 “看到你开心，我也很开心。”我看了看小兰说。
　　 “你开心么？开心什么？”她故意装做不知道。
　　 “我也不懂我开心什么，不过，你不是要马上胜利了吗？好好报复一下那个小人同桌，竖个中指给她瞧瞧。”
　　 “报复？报复她？你想报复她？”她喃喃着，表示不同意。
　　 “难道我的猜测不对，不，不会。”我心里想着。
　　 “不是，我看她惹你生气了。”我说道。
　　 “没有，她让我很开心。这不，我都到墙的另一边来了，这还是她的功劳哩。”
　　 蒙了，彻底蒙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此时，我才开始回忆之前的一系列事。她的好友小云，跑到隔壁班去喊我并讲述事情原委；同桌拿着走读证在我面前的炫耀；小兰潮湿的眼眶；“看客”们的嘲笑。我在回忆中，才察觉出有一点点不同，为什么那时候就偏偏都是女生？为什么她的好友小云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为什么走读生同桌小慧的行为有些不自然？为什么小兰的点点眼泪像是挤出来的？原来这是一场设计好的戏，只等着我这个蒙眼的演员华丽上场，其他都是看客，而我却入戏了。这种前后产生的反差之感让我觉得外面的空气也并不新鲜，我就像是被猛然泼了冷水。这是一场预谋，我们因为被关坏了而上演的一场预谋。
　　 “你怎么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事，我在想咱们还是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嗯。”她的语气像是感受到自己犯下的错了。
　　 可我此时没有心情，心里颓丧得很。如果她要出来，又何必花这么大的代价呢，何必这样呢？
　　 可她似乎看出我的前后变化了。
　　 “小枫哥，对不起，对不起。你还是说出来吧。”她用手摇着我的手腕说。
　　 “没事，我原谅你了。”我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安了，可不能让她伤心。
　　 “那好，你说话算数，不许对我冷战，骗人是小狗。”她是用那种近似请求的语气说的，倒惹得我笑起来了，也难为这丫头了，平时一向强硬，今天倒向我言谈和好了。
　　 不知小兰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她竟将手伸近我的手腕，可我倒觉得，不自在，被众人看见多不好，我便把她的手拿开，然后便莫名地被踩一脚，她反倒说是我因为我走得快，我的脚放在了她原本想放的位置，你道可恶不可恶？她的笑语背后是：“哼！谁让你不让我挽着你的手走。”嗬！这丫头片子。
　　 可是如今的傻丫头又去哪儿了？
　　 “怎么了？你这是？天倒是冷了，口里说出的话可给冻住了。”她的伶牙俐齿可是有增无减。
　　 “没。这不刚见到久违的小兰吗？你看，激动得说不出话。”
　　 “数数咱们也三年未见，你这张方方正正的脸我倒是还认识。”
　　 “小兰同学，已经摇身一变我都认不出了。”
　　 “有那么夸张？看这个明白吧。”小兰将右手腕上的红绳手链伸出给我看。
　　 只见上面还完好如初，一股股红线扭起来的，三层叠置在一起，收尾的一段便从中穿出，搭配了三颗足银的珠子。
　　 “你的呢？给我看看。”
　　 “我——”
　　 “没有，给我看。她边说边捊起我左手腕的外套袖口。”
　　 我有些闪躲，也有些畏惧。可事情的缘由还得继续三年前的事情叙述。
　　 那天，我们正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侧门已经“走不通”了。也不知是有人告状还是翻墙者甚众，通过侧门严格按走读证来检查，在此之前一般是不用的。之前不用，道理明显，你既然是持证走出去的，那自然回来的都是有证的，否则就是不合法出校。可这次突袭，却让我猝不及防。可是现在距离大门旁的侧门只剩下三步了，离得很近，如果掉头转身就走，令人生疑。
　　 “小兰，你先站在这等我回来，我去买点东西。记住。”声音故意说得很大。
　　 “嗯。”看来她也明白我的计划，眼神的短暂交流，我是能体会的。
　　 随后我便走到一个大门旁边，因为大门是关闭的，只有旁边的侧门才可通人，所以站在他们视线的盲区是不会被发现的，然后我再喊小兰，让她装作像是等不下去的样子，也去找我，而之前，老师问她时，她可推之在此等人，不便进去，我们可是有契约精神的，说一不二。然后迅速走向安全通道——围墙入口处，便可折回。
　　 当我们来到围墙的时候，才发觉，人已疲惫，之前的自由之感一扫而尽。南方的春末夏初之时，气温渐渐攀升。天空很蓝，像是海水的颜色，几只麻雀便停靠在树枝上叫个不停，显得安谧极了。出去容易，进来难。原因主要是这边地势低下，倒把围墙的高度硬是“拉长”了半米，当时一米五的身高，爬个一米六的围墙，自然不是难事，可是旁边的这位，倒令我抓耳挠腮了。
　　 “怎么了？不行，我走侧门。”她似乎看出我的艰难。
　　 “不是，怎么能走侧门，这万一发现了，我于心何忍？”
　　 “何忍？你到说得好听。”她辩驳道。
　　 “不，你冤枉我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强大，要不然，我推倒墙后，你直接走进去怎么样？”她默不作声，并不觉得好笑。
　　 “oh，想到了。”
　　 然后俯身向下，作猫犬弓背状，让其踏着上去。
　　 “这样不太好吧。”她显得为难。
　　 可都怨我坚持不够，而她的怜悯之心一下子收住了。
　　 “不太好的话，那我可站起来了。你得走正规的入口处了。”
　　 “不，我没得选择，只能这样了。”
　　 当她一只脚踏上的时候，并不觉得有所分量，可让我担心的是衣服的脏污。
　　 “你快点吧，但要小心，可别把我衣服弄脏了。”
　　 她装作没听到，一只脚上去，另一只脚迟迟未动，仿佛另有打算。
　　 “还能上去吗？为什么停下来？”我催促她道。
　　 “我还是有点够不着，我得多试几次。”声音极其无辜。
　　 还得多试几次，我可要累趴下了，你是要测试我的“承压力”么？这样足足有五分钟，后来我说流汗了，她才在我背上用力蹬了几下，我终得解脱。此时的我，正应该走大门旁的小门，宁愿被当场拦截，站在保安处的门外亮相，等待班主任的训斥。可是，不行，那样小兰要受委屈，她可受不了，又爱动嘴，脸皮又薄，可对我倒不薄，必然不依老师对她的枉下定论，自有自的说法。
　　 面对小兰的追问，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去回答，况且三年发生的事情，如今怎么一两句话说得清楚，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企图用一两句空泛的话去回敬她是不可能的事。
　　 “我——，对不起，但你得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你走吧。我不想说话了。”
　　 小兰一改之前的愤青性格，换作之前必定大发雷霆，可如今却如此平静，其实平静只是表面，潜流下的愤怒已经无以言说了，这种更让人感到惊恐。
　　 “不，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你一句也不想说了吗？”我再次请求。
　　 “说什么？听你在失信之后扯一堆谎言来祈求原谅，然后获得谅解。”
　　 “不是，对你我没有谎言，只有真情实意。”
　　 “真情实意？虚情假意倒差不多，你要真情实意，你左手腕上怎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