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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一缕一缕的春晖(回首·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32发表时间:2016-02-16 23:08:45
摘要:这个故事我不止一次地想起。每一次想起这故事,总让人在痛惜中带着一丝不忍。大概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注定会跟自己的亲人、挚友相逢,相亲相爱。可他们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而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凡是雪人,都有融化的时候。


   我小时候曾经拥有过一本小书,那是个外国人画的漫画书,一个男孩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他给小雪人安上了鼻子眼睛,还给它戴上一顶草帽。夜里,雪人活了,男孩高兴坏了,他请雪人进了他的家,还带它参观了家周围的环境,甚至偷开着爸爸的汽车出去兜了一圈风。后来,小雪人带着男孩飞起来了,飞上星空,飞过山林,飞过河流,飞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他们一直玩到凌晨才飞回家来。在院子里,两人恋恋不舍地告别,男孩上楼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男孩急忙往院子里看去,看见雪人已经化成了一滩水,只剩下那顶草帽孤零零地落在水里。
   这个故事我不止一次地想起。每一次想起这故事,总让人在痛惜中带着一丝不忍。大概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注定会跟自己的亲人、挚友相逢,相亲相爱。可他们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而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凡是雪人,都有融化的时候。
   我不由得想起我的父母。这里说的不是突然离去的亲生母亲,而是那以后过不多久,父亲又找了个女人来充当我母亲,我说的是他们两个。
   那一年我十一岁,鬼灵精怪的故事已经懵不住我了,但是当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像是哪个妖怪从这儿路过,顺手把家里搅乱了。忽然间,母亲就得急病走了,没等我从丧母的惶恐中走出来,一个新的惶恐就接踵而来——父亲要续弦了。那天我是在宝林家做作业时,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时我愤怒地嚷起来:“什么东西!”
   宝林他妈叹着气说:“俗话说‘宁要叫花子娘,不要当官的爹’,老人古语真是一点都不假呀,当娘的心软,都知道疼儿女,没有哪个会忍心这么早就改嫁的;当爹的心狠,光顾他自己。”
   那天晚上,父亲对我说:“你张叔两口子给我介绍个伴儿,人我看过了,挺老实,又不带过来孩子。赶明儿班上的人来家吃顿饭,这事就算定下了。”父亲语气少有的温和,可也不是商量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我结结巴巴地问父亲:“那,那,我妈怎么办?”
   父亲叹口气,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摸我的头,我分明看见一贯刚硬的父亲眼中满是无奈。既然父亲都无话可说,我只好把嘴闭上了,在这个必须接受的事实面前,大概只有保持沉默。
   星期日,家里冷冷清清的,父亲早早就起来了,他拆开挂在墙上的那两个镜框,把母亲的照片拿出来。下午父亲班上的同事来了几个人,其中有我认识的张叔两口子。张婶儿进了灶间,准备给大家做一顿团圆饭。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出来对呆坐着的我说:“按说,咱们家里人应该给新人买点礼物才好,小光你跑一趟,就给她买双鞋呀袜子吧。”说着就要掏钱。
   我嘟囔一句:“我为啥要给她买礼物?”
   父亲说:“算了算了,咱不整那个虚礼。”
   将近傍晚,父亲找的伴儿终于露面了。我看看她,年岁比母亲小,瘦瘦的,脸色恍白,低着头咧嘴一笑,苦兮兮的,好像是身上哪里在痛。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承认,后妈终于来了,这一点已经成为事实。
   饭桌上,张婶逗父亲:“你今天是新郎官,给介绍一下新娘吧。”
   父亲看着红着脸的她,说:“她叫李玉芬,呵呵,叫大号怪别扭的,还是叫我们家煮饭的吧!”
   看着父亲乐呵呵的脸,我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这些话应该是对着母亲说的,我替还没有走远的母亲委屈。虽然母亲的遗物已经被父亲清除的几乎没有了痕迹,我还是感觉到屋里有母亲的气息,而且分明感觉到母亲在哭泣。我再也不愿在饭桌上待下去了,父亲再结新欢的欢喜中不该有我在场,那是对母亲的不敬。
   天已经黑了,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溜达,走到大礼堂门前有人在兜售剩票,大概因为开演的时间已到,那人就把票随便塞给了我。
   等眼睛适应了电影院里的黑暗,才看清座位空了许多。我坐的那一排和后面的几排几乎没人,前面一排的座位上,坐着一对母子,那男孩子靠在他母亲的肩膀上,正往嘴里填着什么,当妈的把她的一只手放在儿子肩上擦桌子一样的抚摸着。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像是洒了花露水,香气和爆米花甜腻的气味混合起来发散着,我不由得抽了两下鼻息。
   那男孩转过头来,说:“喂!坐一边去!场子里空位置那么多,你干吗在我们身后?有病啊你?!”
   我说:“我是按票上的号入座的,谁爱看你们那些偷偷摸摸的事?”
   他妈妈也转过身来说:“滚开!恶心鬼!”
   我说:“我是恶心鬼?扣上你的衣服扣子吧,你奶头都露出来啦!”
   前排的几个人回过头来,发出嘘声。
   那男孩站起来,挥拳朝我打来,我偏过头,躲过拳头,说:“你有能耐,一会儿悄悄来找我,我在门口等着你!”
   嘘声又响起来,来自场子里的各处。
   我站起来,高视阔步地走出门廊。
   不一会儿他一个人出来了,我们站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下对视着。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几天来的郁闷,对母亲的怀念和愧疚,马上就要有宣泄的出口了。我站在那里不动,凝视着对手,这是个衣服整洁的男孩,大约比我大一、二岁,灰卡其布上衣里面的身体结实而灵敏,胳膊不算长,肩膀倒很宽。他把两条胳膊抱到胸前,也在轻蔑地注视着我。
   一旁卖冰棍的老太太说:“喂喂,你俩想干什么呀?快回去看电影吧,大的可不能欺负小的。”
   那男孩听了,放下胳膊来抬脚往回走,经过我身旁看都不看我,只是用肩膀挤了我一下。
   “你最好别挤我。”我说着推了他一把,他抓住我的衣袖用力一扯,只听“咝啦”一声,一只袖子从肩缝处撕裂了。我侧伸着胳膊,扭转脖子看看衣袖撕裂的地方,“你妈的!你个杂种把我衣服撕破了!”
   我不再吭声,稍稍退后了点,两只胳膊耷拉着,但是双手已握成了拳头。我觉得由指尖开始沿着胳肢窝底下传过来一阵轻微的颤粟,这颤粟很快就变成莫名的兴奋,我渴望来上一场够刺激的厮打和争斗,让压抑在胸中的那股怨气放出来。
   “你妈的!你别想溜!”我对就要走过去的他说,说着话已经给了他一拳。
   他抡圆了胳膊朝我打过来。我迎上去,这一巴掌打在了肩膀上,我的拳头几乎是同时朝上打去,一拳兜在他的的鼻子上,我拳头不重,可也把他鼻血打出来了。
   他抹了一把鼻血,疯了一样扑上来。我又是一拳打在对他眼角,随即右膝盖又狠狠地撞向他的肚子,他疼得弯下腰,好半天没直起来。这时他妈妈出来了,嚷着:“你这孩子!不是说上厕所吗?闹半天跑这儿打起架来了!哎呀,我看看,鼻子怎么出血了……”
   我向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开了。这场打斗结束得太快了,只有说句话的功夫。我兴奋莫名,感觉腿肚子和臂上的肌肉还在紧绷着,拳头也一直攥着没有松开。回味着打在对方眉棱骨上、打在卡其布底下的肚皮上时感到的震动,心想,妈的,这小子太脓包了,白长了大个子,简直是一滩狗屎,应该找个能打的干上一架才好。
   我离开大街,拐进沿河路上灯光昏黄的小巷,还要走很长的路才能回家。前面的路越来越暗,河的气味越来越浓。从老榆树底下拐过弯,就看见我家那一片仄仄歪歪的小平房了,灰突突的颜色,青砖都剥蚀了,虽是夜间也能看到一层层的碱痕。快到家了,我瞪着熟悉的小巷,接连吐出几口唾沫。清冷月光下的破败小巷显得那么严峻,这让我打架过后的兴奋消散了。用袖子抹了下嘴,瞟见袖口上沾着的血,那男孩慢慢的弯下腰去的形象返上来,这已经引不起半点乐趣。冷不丁地我哆嗦了一下,一阵恶心袭上来,就蹲在地上干呕,呕出来一汪热泪。
   给我开门的是那个继母,她看见我撕破的衣袖,袖口上沾着血迹,惊慌地说:“哎呀!这是咋的了?”
   她身后的父亲恨恨地说:“小犊子!你又打架了!”说着一巴掌朝我打来。
   继母惊恐地抱了一下我,我听到“嗵”一声闷响落在她的背上,打得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把我也拉倒了。两个人的脸紧挨在一起,我觉她的脸比我的脸温热,同时又闻到一股绝不是我母亲的酸酸的汗味,我厌恶地推开她跑进房间去了。
   至亲之间的不喜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在一个屋檐下睡觉,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再怎么不喜欢,偶尔也会有温暖的感觉。尤其在想起母亲的时候,或是在雷鸣电闪的雨夜,我躺在床上,跟父亲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听的见他翻身和咳嗽。听着父亲时强时弱的呼噜声,我心里会觉得平和、踏实,然后在他的鼾声中沉沉地睡去。
   到了白天,情况就不同了,我见不得他和继母和和气气地说话,见不得继母像我母亲那样在灶台上忙碌的身影,所以放学后我都是跟宝林一起回他家,跟他在一起耗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不回家去。傍晚的时候,我们俩有时一人手里拿一根冰棍,边走边吮,从镇街的东关走到西关,在西河的桥栏杆那儿站一会,宝林说那儿‘最能领略瑟瑟风吟和灿烂晚霞’,夏天的时候我们就脱光了下河洗澡。
   逛到天黑定了回家来,父亲正和继母说着什么,一见我,他先把脸上的好颜色收起来,接着是一声从嗓子底下发出的声响,打嗝不像打嗝,咳嗽不像咳嗽,问我:“赵晓光,疯回来了?写作业了吗?”问着我,还要向她那边瞅一眼,像是看看她反应如何。
   继母或者在摘豆子剥花生,或者在缝掇着什么,她放下活计站起来向我笑笑,转身从锅灶那儿摸出个什么递给我,有时是个面土豆,有时是个温热的馒头。我摇摇头,不看她手上。父亲就不高兴了,很厉害地吼我拿上,好像我不接过来他就要跳过来揍我。我就拿上,回屋睡觉去了。
   我能考上大学出乎所有人意料。记得接到通知的那天,父亲在正在巷口跟人下棋,我把通知书递给他,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一眼,接着眼睛瞪大了,呼一家伙站起来,差一点把人家的茶缸子踢跑了。父亲乐坏了,他认为这是给他长脸的事。我忽然明白了,能以你为荣、真心为你高兴的人,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也许随着年岁稍长,我心里那股怨恨的毒气放尽了、消散了吧,上学离家前的那段日子,真正是一段快活的日子。
   大四那年冬天,父亲突然脑溢血。等我赶回来,他已经躺在县医院重症室的床上,深度昏迷不省人事了。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松懈得改变了形状,嘴巴歪着,脸色潮红,鼾声响得像滚雷,对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了。这还是他吗?是那个健壮的、倔强的父亲吗?
   我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回来了,却始终没有这样做,即使继母不在跟前,病房里也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也没有这样做。我和父亲之间,从没有这么温情的表达,如果贸然这样做了,我怕惊吓到他。
   父亲始终没有醒过来。他走了,
   那年暑假再回来一进家门,看见一个灰溜溜的家伙从继母身后探出头来,我以为是卖菜的送水的超市送货的,没想到他说了声:“回来啦?”
   继母应该是臊了吧,也没给介绍介绍,就接过我的包,把我领到后廊下,赶着打洗脸水去了。那家伙跟过来,没话找话地说:“这天,还真够热的。”他摆出一家之主的模样,吩咐继母:“孩子回来了,到后院摘个瓜咱包饺子吧,我卖肉去。”说完溜了。
   “这家伙是谁?”我问继母。继母用两根手指撩了撩垂下来的鬓发,低下眼说:“他是我姥家门上的表兄,来镇政府办事,顺便看看我。”
   当时,我以为他很快会走,没想到吃完了饺子喝过了茶,直到天黑他也没走,后来竟夹着个凉席跑到厢房屋里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被院子里的“咚咚”声惊醒。从窗户望过去,那家伙挥着锤子,正在拆院子里那个青砖垒的方台。
   “你干什么?”我忍住火气问他。
   那家伙转过身冲我笑笑,他的笑容里有一股挑衅的味道,似乎法律已经同意他可以随意破坏别人家的东西,“没干什么,我把这个拆了扔出去,整个院子就平展了。”
   “那是我父亲留下的,他过世以前,一直习惯坐在那儿喝茶抽烟。谁告诉你可以把它拆了的?”
   那家伙慌了,露出尴尬的笑容,“我不知道这些事……那就……不拆了。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当做父亲吧。”
   我恨不得揍他一顿。
   继母从灶间跑过来给他解围了。我一眼都不看他们,对着早晨的空气清凌凌地说:“这个家,这院子,是从我太爷爷开始存在的,这里的一砖一草都姓赵,任何人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后来继母跟着那家伙回乡下过日子去了。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鬓角也开始出现白发。从时间上说,父母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但是在感觉上,却仿佛越来越近了,有时我在不相干的地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会看见父母的影子。
   有一年的夏天,我出差到唐山那边的一个县城,那天逢集日,街上的人比平日多。我看见一对老夫妻,老头挤进孩子群里买了一个蛋卷冰激凌,转过身就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推辞着,让老头吃,那老头粗声大气地呵斥她:“你这人!让你吃你就吃!”这样霸道的说话,多像我父亲啊,我不由得笑笑,凑过去搭讪几句。
   “大爷,你老多大年岁了?”
   “转过年,整七十了。”
   我在脑子里计算一下,如果我父亲还在,也应该是这般年纪。
   “这种冰激凌是新玩意吧?前两年我来过这儿,那时候街面上还没有卖的。”
   “可不咋的,打今年一入夏,才有这新玩意。老太太给重孙子买过一回,她自个儿都没舍得尝一口。这人,呵呵。”
   老人的儿孙们有福了。有他们安详的陪伴,再平淡的日子也会过得滋润。
   宝林说我的相貌越来越像父亲了。他说的应该没错,其实每个人都是在父母的根里生长起来的,长来长去,父母也会在我们的身体里复原。这神奇的血脉,藏在暗淡的生命深处,光芒不灭。
   如今,那拥有漫长记忆的老家,老院子,已经孤零零地静卧荒草和灰尘里了。前年夏天的时候,我回去整理过一回杂草,草长得太旺了,我只好用镰刀割,前院后院不停歇地割了小半天。随着镰刀的唰唰声,我担心那些连接着母亲和父亲,还有和我之间的一缕一缕的线,会被刷刷地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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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缕一缕的春晖》小说用一本漫画书里的童话故事起笔,引出一段“念想”,把“我”与父母的故事传达给我们。小说用简单朴实的语言讲述了一段情感故事,用底蕴丰厚的笔墨将继母进家门,“我”产生的惶恐、郁闷及对亲生母亲更强烈的怀念,直到在外用打架的方式发泄,以及回到家后父亲的愤怒,继母的善良等等人物、动作、心理活动都勾勒的惟妙惟肖,生动传神,并且将情感寓于简洁的对话中,不蔓不枝。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的离世,继母的离开,“我”对人生感悟的不断加深,似乎都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可见运笔之妙。小说虽没有曲折起伏的情节,却能给人心灵的震撼,能感染读者,让读者从每一个生活片段中,每一句朴实的话里感悟作品的主题。荐赏佳作!【山水神韵编辑:雪舞嫣然】【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218002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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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雪舞嫣然        2016-02-16 23:10:48
  好作品要共赏!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2 楼        文友:李载丰        2016-02-17 11:12:50
  读罢本小说,最大的感受是语言质朴,生活气息很浓。开篇以童话般的故事续写,作为小说的铺垫展开。几点建议:一是开篇故事虽好,需要再凝练;二是主要人物是“我”,以及父亲、继母等,人物描写和塑造应进一步加强。三是小说情节转换需要细致雕刻。四是个别语言需要修正,包括存在语法毛病和用词不准确、标点符号使用等问题,有错别字!。个见,恭祝作者创作愉快!发稿前细致修改,会好一些!
花开了,芬芳馨香
3 楼        文友:豪哥        2016-02-17 14:23:05
  文中的继母及后来的继父并没有被描写得有多么伟大,他们只是以常人的善良,包容和呵护着失怙的“我”。小说以主人公对生活的感悟为中心,通过对已故父母的眷念延伸到对继父母的感怀,以及扩展到对天下父母的祝福,“老吾老及人之老”。
雨棠莺啼无非常景,见得懂得便是值得。
4 楼        文友:在河之洲        2016-02-21 10:23:15
  给人以温暖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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