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回家】姐姐,我带你回家(征文·小说)
一直都记得,以前的每一个早晨,天还未亮,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总在那个时候隐约听到隔壁厨房里偶尔的咳嗽声,叮叮当当的锅碗瓢勺声,那是继父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饭,还要一边忙乎着把母亲一天三顿喝的中草药熬好。
一切收拾妥当,在我们没有起床的时候,继父就挑起编好的竹织品,什么竹筐啊、背篼啊、筲箕啊……去赶附近的乡场!继父的藤编技术是远近出了名的,所以生意不错。继父还是种地的好把式,无论小麦稻谷还是玉米,每一年的收成都比别人的好。记忆中我们家种的棉花,别人的亩产收入在一千三四百元钱左右,我家的都在两千元以上。
所以,即便母亲常年体弱多病不能下地干重活,我和姐姐又都在读书,但是家里的光景还是不错的,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而滋润。
我的亲生父亲在世的时候,与继父是哥们,他们从小在一个院落长大。父亲非常精明,长得又帅气,但是不安分耕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怕吃苦,就整天的游手好闲,还到处惹是生非,家里的大情小事都落到了母亲的肩上。而继父生性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一副酸酸的磕碜模样,一直就讨不到老婆。但他做事情倒是一根筋,无论做什么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像一头牛。听说从小到大,父亲都欺负着他,在父亲眼里,继父就是傻帽一个。继父人蛮好蛮好的,遇到农忙什么的总是热心地来家里帮忙。即使只递一个馒头给他表示感谢,他也乐呵呵地笑。
那一年,父亲自食其果了,在一场群殴中被人刺成重伤,抢救几天还是撒手人寰了,是继父帮忙料理后事的。
再后来,我们家里有点什么事情继父更热心了。他总是忙里忙外,支撑起了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很快周围的闲言碎语就来了,真的应了那句:“寡妇门前是非多”。
那晚,继父给我们打完谷子收工回来已经很晚了,母亲做好了一桌子的好菜,还特意买了一瓶他爱喝的沱牌酒。
母亲倒了两杯酒,示意继父端起来。他有些受宠若惊和母亲碰了碰杯。母亲就爽快地一干而尽,接着母亲干脆地说了一句:“我们结婚吧,以后你就是我孩子他爹,你的兰就是我的女儿了,我要像当亲生闺女一样爱她。”
继父不知道是乐坏了还是吓蒙了,呜呜的竟然说不出一句话,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才挤出一句:“你……你在我的心目中……就……就像仙女一样,我配不上你。”
母亲摆了摆手说:“我不是什么仙女,也是凡人一个啊。不要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对我们娘俩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人一辈子没有什么图头,就图找一个嘘寒问暖对自己好点的人。”
母亲又扭头对我叮嘱:“以后他就是你爹了。”
就这样,母亲和继父在乡亲们惊诧的眼光里结婚了。他们不明白,颇有几分姿色的母亲怎么会嫁给一个傻帽,真的是鲜花插牛粪啊!
没有请客,一切从简,一家人自己动手炒菜做饭吃了一顿饭,两家人就合成一家人了。我叫兰的养父——继父了,而兰由以前称呼母亲“婶”改口,甜甜的叫“妈”了,而她,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姐姐。
二
听母亲说过,兰是在襁褓中的时候被继父捡来的。那一年,继父像往常一样早早去赶集,路上碰到一对小青年夫妻说有事情,请继父帮忙把娃娃照看一下。没等继父反应过来,他们就把娃娃塞到他怀里,一溜烟地跑了。
兰的肚兜里留了一张纸条,上面记着她的出生年月日,兰其实与我同年,只长我几个月。
兰之所以很贴近母亲,是因为继父不会带她,一把屎一把尿的都由母亲帮忙照顾着!那时候的母亲正好在哺乳期,可以说兰是吃着母亲的奶水长大的。
我与兰算青梅竹马成长的。我们一起捉过迷藏,我们一起捉过蟋蟀,我们一起在山里的树上掏过鸟蛋,我们一起在降溪河畔的青石板上洗过衣服,我们一起在学校的歌咏比赛上还对唱过《妈妈的吻》。
童年和少年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向前走着,一切都那么恬静而美好。
只是,我们平静的生活却在初二那年被一下子打破了。
那个周末,我和兰在家门外附近的田里割草,一辆白色轿车从山坳的小公路闪现出来,在高低不平的村路上颠簸着,一直驶到我们的院落门口才停了下来,接着从车子里出来了一对中年男女。
穷乡僻壤里出现一辆小车,在那时候是稀奇事,陆陆续续就有好奇的人驻足张望,有的甚至跑上前去围观。
一会儿,我和兰远远地就看到母亲出来了,继父也出来了。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他们在咕咕什么,只看那女人好像很激动,没有说几句就扑通的给继父跪下了。
我和兰面面相觑,呆愣了一下,拎起背篼也急忙的赶过去。
在距离院落几步之遥,兰怯步了。早就看见我们的继父这时候喊话了:“兰儿啊,你的亲生父母来了。过来,叫爸叫妈。”
我看见兰不说话,她上牙紧咬下唇,刹那间眼里就蓄噙满了泪水。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骨碌碌地爬起来,几步便扑过来,搂着兰泣不成声,啪嗒啪嗒的泪水掉在了兰浓黑的头发里。
继父颤巍巍地哽咽着:“兰儿啊,给你父母说好了。跟他们回去吧,你就不用再这样受苦了。你会有好的生活,好的学习环境,有真正的爸爸妈妈疼你爱你!”
突然,兰推开了那女人,几步过去跪倒在继父面前,哭得是面带梨花:“爸爸,我不走,跟你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爸爸,你想过没有,我走了你怎么办?病了谁给你倒水,谁给你煎药?爸,你老了孤零零的谁又陪你?兰儿要一直守候在你的身边!”
至今,那个情景回想起来都让我深深的动容。兰在一瞬间仿佛长大了,接下来她跪在亲生父母面前连磕三个头,一番真情实意的告白:“请让我叫你们一声爸爸妈妈吧!无论怎么样,我都是你们的骨肉,我的身上,流淌着你们的血液。我不怪你们遗弃我,也许这是上天的捉弄吧,让你们对我只有生育之缘,没有养育之份。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根也在这里,我有父亲,我要陪伴着他。”
兰顿了顿,扬起脸泪眼汪汪的望着母亲,声音那么柔和:“我也有母亲啊,她就是婶婶,我是喝着她的奶水长大的。”
当时,周围的乡亲都听得落泪了。
后来,兰的父母又来过几次。但无论怎么努力,最后都是失望而归。日子就这样慢慢恢复了平静。
三
日子真快,那年我和兰同在简阳二中的重点中学进行着高考倒计时的努力冲刺。兰的成绩比我好,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写得一手好字,文章写得也好,陆陆续续的还在报刊杂志发表,她就是同学们眼里的明星。
意想不到,一场厄运却在这个时候席卷而来。那个晨曦初露的早晨,继父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把家里收拾好,又挑着他的竹编织品去赶集,在路上被车撞了,当时路上行人稀少,肇事车也逃逸了。
继父伤势太严重,在医院终究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弥留之际,他有一会儿清醒的时间,可是已经说不出话。他只是死死地抓住母亲,把母亲、兰还有我的手重叠在一起,眼角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滴。
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医治继父还留下了一堆债务,母亲又常年体弱多病,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我感觉到天都塌了,在以前继父就是我们的天啊。
料理完继父后事的那晚,母亲把我悄悄地叫到一边非常愧疚的说:“你辍学出来打工吧,供你姐姐读书,这丫头命苦啊,我们娘俩不能亏欠她。”
我很沮丧:“这家已经一贫如洗了,一个都读不起了。”
“是的,这家已经一贫如洗了。”兰也是这么说的。我和兰又一次来到了坟头,我们的天就在这抔黄土里面。这个男人都与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的继父,是兰的养父,但是这个男人却胜似亲生父亲。他没有文化,生性木讷,却活得那么实在,他把无私的爱都给了我们。
“我们就是父亲的骄傲,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两姐弟都能同时考上大学。”兰抚摸着继父坟头上的石头,语气很坚定:“爸,我们家已经一贫如洗了,但是我们一样会参加这次高考。就是我们姐弟读不起书,也要把两份录取通知书拿回来,在你的坟头烧给你看看!”
兰的话多有道理啊!我信了她,我们开始化悲痛为力量,再次投入了紧张的复习。
高考结果,我考上了成都的一所重点大学,而一直比我成绩优秀的兰却落榜了。
兰也食言了,我那份大学录取通知书没有在继父的坟前烧毁,她把读书的机会留给了我。她对母亲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有我,这个家垮不了的。”
四
母亲想留兰在附近的成都找工作,路途不远,这样可以与家里有一个照应。但兰觉得内地工资太低了,她联系到了在深圳的一个同学,听说那同学在那边混得很不错。
我们拗不过兰。兰临走的那天,一家人在镇上的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母亲身后,我在左,兰在右。照片洗了三张,家里给母亲留了一张,我和兰各自带走了一张。
天蒙蒙亮兰背上母亲早已为她收拾好的行李出发了,我和母亲送她。
初秋的早晨,拂动的空气里依然流淌着一股闷热。兰扎了一个大辫子,一步三回头,蓝色的碎花布裙角被风轻轻撩起。她单薄的身影转过山坳消失时,我和母亲对视着,都眼泪汪汪了。
日子就这样前行着,它会让曾经的痛苦慢慢淡薄,又让人慢慢在颓废中燃起希望,而亲情就是最伟大的力量。
兰来信了,说到了深圳那边很快就进了一个厂稳定下来。就像多数的亲人远离一样,兰和我们有着相思,有着牵挂,我们经常会写信,固定的时间会打电话。她发了工资留一部分自己开支,其余的钱都寄了回来,供我读书,给家里母亲开销,再多余的钱就让母亲存起来。
刚开始,兰收入不高,寄钱也不多,但是与我们联系很多,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慢慢的,她和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信少了,电话也少了。经常写信给她很久没有回复,难得打打电话,她也说忙,但是钱却越寄越多,从来没有间断过。
有一次,家里一下子收到兰寄来的三万元钱。三万元啊,在当时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母亲一下子惊慌了,叫我无论如何也要问问兰,钱是怎么挣来的,深圳就那么好挣钱吗?
我就联系兰告知了母亲的担忧。兰解释说,她耍了一个男朋友了,就是深圳本地的,家境还不错,有空就带回老家来给我们瞧瞧。
哦,算算时间,我都大二了,兰也长大了,恋爱了。我们都走在最美的青春时光里,情窦初开着,那么生动而美好。
那时,我也喜欢上了邻班的一个女生,我的真情表白苦苦追求却得不到她的回应。她选择了一个家里有钱的男生,我经常看到他们在校园出双入对,这场景刺痛着我年少脆弱而敏感的心。论外表,我牛高马大,论长相,我也几分帅气,却惨败在一个矮我一截貌不出众的对手手里。最气人的是,有一次那男生还拿出一条金灿灿的项链摇晃着羞辱我,语气无比轻蔑:“乡巴佬,土鳖,我能送她一条项链够你一年的开销了,你行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时深深的挫败与屈辱让我爆发了愤怒,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砖头拍得他头破血流。后来学校给了我记过处分,三千多块钱的医药赔偿费还是兰寄过来的。
我大二那年的暑假,兰回了一次老家,却没有把男朋友带回来。兰说男朋友公司里有许多繁琐的事情缠身,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她回来,她只带回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男孩子西装革履,高高大大,帅帅气气的,好一个阳光男孩。
仅仅两年的时间,兰好像脱胎换骨了,衣着时尚,当初粗黑的辫子已经剪短染成了淡黄色。她已经买了手机,让我激动的是她也给我带回来了一部。
兰风尘仆仆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我们一起在屋的后山祭拜了她的养了,这次我得找几个石匠,用好石料把坟头围宽围高加固加牢,还要立一个墓碑。对了,坟头前面一定得用水泥浇一块平地,如果他想出来坐坐才亮堂。”
兰还是那么粘母亲,她像孩子一样缠着母亲发嗲着要吃母亲包的饺子,她说妈包的饺子味道最好。于是,我们去了镇上,买了几斤猪肉,在院子前的自留地里割了一撮韭菜,姜啊蒜啊,花椒粉啊等等都准备齐全了。
那个夜晚真温馨。擀饺皮是最有难度的,只有母亲才能操作得好。我把准备好的材料剁饺馅。等一切妥当,三个人围在小木桌前,就开始包饺子了。
兰在兴致勃勃中,还情不自禁轻轻地哼起了那首《妈妈的吻》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
已白发鬓鬓,
……”
我惊奇地感觉到,兰的歌比以前唱得更有水准,音色更加甜润。我轻轻应和着,不时地与她望着母亲,母亲就那么开心地微笑。
饭后,兰对母亲命令式的交待,说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屋面前的那块自留地种种蔬菜锻炼锻炼身体是可以的,其它的地就不要种了,她说现在养得起妈妈了。
兰又拿出来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虽然你是大学生,但是一无社会磨炼,二没有工作经验,二年三年要挣多少钱根本就不可能的。卡里有十五万,别说在老家可以修建一幢别墅了,就是在成都也可以买一套大房子了。可是,我希望你还是用这些钱在老家立一栋房子,我们的根始终在这里,妈一辈子在这个地方,去别的地方也过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