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打燃爷爷留下的打火机，看着蓝色的火焰在风中摇曳，这一刻，我看到了天堂，有天使挥舞着翅膀朝我飞来，笑着笑着，忽而觉得自己的身子轻盈起来，跟着天使飞啊飞……
　　
　　 【一】
　　
　　 度过这个冬天我就满十三岁了。
　　 我是个孤儿。在饥寒交迫中如同一棵风霜压不垮的小草，一点点地长大。我没有家，走到那里哪儿就是我的家，以天为被地为席，遇到再黑再暗的地方都可以睡去。
　　 一脸油垢，乱发蓬蓬，我永远穿着一件单薄褴褛的上衣，裤子上布满油渍而且散发着臭味，本来有穿鞋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鞋跑丢了，于是不管春夏秋冬都光着脚。
　　 最讨厌是这样的冬天，好冷好冷！全身仿佛冻僵一样，还好我的生存能力极强，迎着寒冬的恶劣气候，在城市大街小巷的垃圾箱中翻腾，终于翻到一件散发着呕心气味，但很保暖的大衣。
　　 我笑了，至少这个冬天还冻不死。脚还是一样光着，很想再找双鞋，可城市的人太小气，居然在垃圾箱中找不到任何能裹脚的东西。
　　 习惯了脚踩着冰冷地板上的感觉，那种刺骨的透心凉，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地狱，我没有退路，要活着就必须学会生存，学会适应。
　　 本来还算英俊的我，现在成了面黄肌瘦，瘦骨嶙峋，只剩下一双大眼睛还算有神，盯着这个世界看着。寻找食物是目前面临最大的问题，为了活着，我可以像条野狗一样，翻着发臭的食物吃；可以蹲在饭店的门前，一动不动几个小时，等员工把客人剩下的食物倒入泔水桶时，迅速拉开自己预备好的袋子，一股脑把那些食物全部倒入其中，然后忍受着员工的大骂，灰溜溜地逃了；可以光着脚在荆棘丛生的丛林里满世界的寻找野果，甚至是野草……
　　 但，饥饿的时候还是多，每到饿得不行的时候，我总在地上画着一个大饼，然后对着大饼使劲地想象着，吞咽着口水，这一刻，似乎觉得有些饱了，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慢慢地睡去。最爱做梦，梦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梦中，经常梦见自己有一个家，有爱自己的爸爸，有疼自己的妈妈，每天吃着热气腾腾的菜饭，每天穿着整齐和小朋友一起上学，每天放学回来依偎在爸妈的怀抱，听他们讲着好听的童话……
　　 我幸福地哭了。
　　 梦醒后，除了冰冷刺骨的风在耳边呼啸，剩下的只有这漆黑的夜。
　　 很羡慕那些穿着光鲜衣服的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有几次我都流着眼泪看着，甚至用小脏手情不自禁地想去拉那像母亲的女人，可换来的却是嫌弃和辱骂。
　　 我如同一只丧家犬一样奔离而去，一脸的落寞，一脸的怅然，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在大街上。
　　 满世界的繁华，满世界的铜臭，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无力地摇着头，流着口水望着望着，那白花花的包子馒头，如果能管吃够多好啊！可只能这么干瞧着，乞讨已经得不到人的同情了。因为太多假冒的乞丐流浪汉在乞讨，在不劳而获，人们已经麻木，心已经翻不起任何波浪。
　　 这个世界有些疯狂。虽然自己还很小，却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磨难一般。
　　 裹着大衣，我空着肚子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经到了中午时分，饭店冒着香气一丝丝钻进鼻子，习惯性的在一个角落里蹲下，等着。
　　
　　 【二】
　　
　　 饭店门口人来人涌，有过往的，有进入的，有出来的，高峰人流时分也是偷儿出没的时刻。混遍城市大街小巷，对于偷儿我还是认识的，我并不想多事，只是想填饱自己的肚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
　　 冷风吹着，肚子更加饿了，用手捂住肚子，眉头紧蹙着盯着饭店门口。有的偷儿已经得了手，正露出欣喜的神情。我苦笑着，摇摇头，对于小偷一向不屑，纵然是自己饿死也不会让别人不好过的。
　　 饭店门口依旧没有员工出来倒剩菜，百无聊赖中他望向稍远处，一个老人——头发发白，佝偻着背，穿着厚厚的棉衣，但很破，棉絮已经绽露出来，原本是洁白的颜色，变得乌漆墨黑的。他正弓着身子用长绳拉着一个奇怪的“屋子”，“屋子”呈三角形，三根圆形的木头垫底，上面支撑着一顶简陋的帐篷，木头下面是三个滑轮，老人正卖力地拉着，全然不顾他身边的情况——有几个偷儿正在他的帐篷里摸索，还有一个跟在他身后，正摸上他的身。
　　 “没良心的人！”我看不过去了，“一个流浪老人的钱也偷？”
　　 按捺住饥饿，我猛地窜了出去。这一刻我似乎变得特别神勇，瘦骨嶙峋的身躯如同离弦的箭，一下扑到了那个正在老人身上行窃的偷儿。
　　 “啊——”偷儿一声惨叫，与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同时传来老人疑惑的声音，嘶哑沉闷。
　　 “妈的，找死！”偷儿咧着牙叫唤着，把我按到在地，同时手高高地提起，“多管闲事，叫你管！”
　　 一拳一拳打在我的身上，每一拳都像锤子锤在身上一样，钻心地痛，全身的骨头在这一刻散了。
　　 我毫无还手之力，刚才耗尽了仅存的力气，空洞的眼神无助地望着眼前狰狞的面孔。
　　 我想那一刻，我见到了天堂，挥舞翅膀的天使正缓缓地向我飞来，我微笑着，微笑着……
　　 如果有来生，亲爱的天使请转告上帝，让我拥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嘴唇流出一丝丝的血迹，在痛意中闭上了眼睛。
　　
　　 【三】
　　
　　 我以为我死了。
　　 神游在广袤地天地之间，我见到了太阳公公对我笑；见到了月亮姐姐向我弯腰；见到了云朵姑姑正在展示自己的新裙子；见到了那一场流星下的璀璨华丽；见到了梦中久违的亲人笑脸……
　　 我伸手去摸，去摸……
　　 手感的刺痒使我从幻想中张开眼睛，眼前——一张蜘蛛网般的脸，皱纹如同阡陌纵横，密集的胡茬早已发白。
　　 是老人。他微笑着，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关切的神色。他笑得很难看，很牵强，却很温暖，宛如春天般的暖阳笼罩在我的头顶。
　　 “孩子，你——醒了？”老人用干枯的手抖索地摩挲我黢黑的手指，我才发现老人的眼中除了关切，还噙着一丝泪花。
　　 一股暖流油然而生，老人语气轻柔，如同春风拂过一般。干涸的心田突然有了一丝滋润，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忽而盛满了期待。
　　 那是一种对亲情的期待，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看着老人一遍遍摩挲着我的手指、发丝、脸庞，不住地碎碎念：“可怜的孩子，可怜的……”
　　 当他见到我那双已经冻得不成样的腿时，浑浊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冷吗？孩子？这大冬天的居然还光着脚，造孽啊……”老人佝偻的背慢慢地矮下去，不知从哪里摸索一双很破旧的鞋，很大，抖抖索索地帮我穿了上去，穿完后还左右打量着，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不住地点头。
　　 我落泪了！我不记得多少年没穿过鞋了，习惯了冰冷的水泥地，习惯了踩着砂砾那刺痛的感觉，忽而裸露的双脚有了包裹，有了保护，好温暖，好温暖！
　　 “孩子，莫要哭，”老人拭去我腮边的泪痕，就像爷爷一样慈祥地望着我，“还冷吗？爷爷还有件破棉袄，别看破旧呢，它可保暖了！”
　　 老人脸上的褶子笑开一朵花，忙不迭地转身摸索去了。
　　 我这才打量起所躺的地方——老人的奇怪“小屋”，如同老人一样风烛残年。帐篷很黑且发亮，很旧然而却是没有破处，很多地方都有缝补的痕迹；三根垫底的圆柱木头上面铺了一层稻草，在稻草的上面铺满了大小不一褴褛的毛毯，一看就是拾荒捡来的；“小屋”里有锅，有两三个缺了口的瓷碗，居然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可以坐在那里吃饭，挺好的，余下的地方都堆满了老人捡来的“宝贝”。
　　 我嗅了嗅身上盖着的被子——馊、臭，可我并不觉得呕心，因为我吃的东西大多都是这样的，习惯了这种味道，只要肚子能填饱，至于味道……
　　 呵呵，我傻笑了一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全身还是很痛，却没有叫出声，怕惊扰了老人的兴致。
　　 老人终于在“宝贝”中翻出了一件棉衣，得意地在我眼前晃了晃，那神情活像一个小孩子。我眼神也是一亮，棉衣呢，渴望这么久了终于能拥有一件，那感觉真的太好。
　　 “爷爷……”我试着叫老人，发现自己叫的并不生疏，也许以前每天都在心底默默地练习吧，“这，这真是给我的吗？”
　　 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极其热心地帮我穿了上去，身上有了温度居然连痛都忘记了，我感觉春天来了，幸福地笑着，老人在我面前也嘿嘿地笑着，只是时不时地背过身去像是在擦什么。转过身的时候，发现老人的眼睛通红。
　　 “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老人缓缓地盘腿而坐，“爷爷的家虽然简陋，虽然挡不住大风大雨，但是好歹有一张床，一床被子，有个窝身的地方，累了可以坐着，困了可以睡着，饿了可以自己煮东西……”
　　 老人讲着讲着泪水涌了出来，顿了顿又继续：“爷爷是个流浪汉，很久以前就一个人飘啊飘，过惯了苦日子，过惯了……”
　　 老人讲起来了过往，讲起来了心酸，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痛苦经历，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至少我可以体会到老人的心情。
　　 因为我也是个流浪汉——一个流浪的孤儿。
　　
　　 【四】
　　
　　 我有了家，一个移动的家，一个四处为家的家。
　　 家里有床，有被子，有捡来的“宝贝”，更有爱我的爷爷。
　　 这个冬天我第一次像个小孩子一样奔跑在广袤的田野中，身后有爷爷唤我的声音。
　　 “孩子——慢点……”
　　 声音嘶哑却很温暖，看着他蹒跚的脚步，在冬日斜阳中颤巍巍尾随着我，我笑了，大声地笑了，对着夕阳大声叫着：“爸爸妈妈你们知道吗？我终于有家了，有家了……”
　　 爷爷笑了，夕阳笑了，整个田野都笑了！
　　 最爱爷爷用二胡拉的曲子，那二胡也是爷爷捡来的，虽然残旧声音却十分动听，每次演奏的时候，都依偎在爷爷的身旁，倾听婉转的声音，慢慢地满意睡去。
　　 然而，生活并不这样太平下去，流浪汉的春天是短暂的，大多时候是置身在寒冬时刻。
　　 一场新雪过后，满田野都闪着银光，空气清新，冬阳出来了，有几只小鸟出来觅食，在光秃秃的田埂上跳来跳去的。
　　 景色是怡人的，可爷爷却病倒了！
　　 这些日子跟着爷爷，拉着房子，一路拾荒，一路乞讨，虽不说餐餐能吃饱，但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倍，至少有爷爷的嘘寒问暖，有爷爷的关心，使我真正感觉有个家了。
　　 爷爷躺在小屋里，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我心急如焚，却不知所措，钱是没有的，爷爷除了有一沓些碎的毛毛票之外就只剩下满屋的“宝贝”了，而那些毛毛票连挂个号都不行。
　　 “爷爷，爷爷！”我摇晃着老人，不停地用湿毛巾敷他的额头，企图降温，“苦儿在，苦儿在……”
　　 “孩子，孩子——我的苦儿，爷爷会，会没事的，爷爷……”老人说了几句又昏沉沉睡去，额头依旧发烫。
　　 我咬紧牙关，拼劲全身的力气，拉着小屋一步一步从田野像城市出发。我要哀求医生治好爷爷，不能让这个家就这么散去，不能！
　　 中午时刻终于到了城市，我已经累趴了，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幼嫩的肩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城市是冷漠的，我深知。从我流浪开始就没遇过富有同情心的人，可为了爷爷我要乞求，要死死的哀求！
　　 然而，四处碰壁。爷爷的烧依旧居高不下，嘴唇皲裂，脸色发青。
　　 “苦儿，苦儿……”爷爷呼唤我的名字。
　　 “苦儿在，苦儿在，爷爷你是饿了吗？”一整天我们祖孙俩连口水都没喝。
　　 爷爷闭着眼睛，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只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脸色极其复杂。
　　 “放心爷爷，我一定能帮你弄来东西吃的，爷爷我去了！”
　　 爷爷头摇得更厉害，想用干枯的手抓住我，我却跑了。
　　 “老板求求你就给我几个包子吧，求求你了，我爷爷正在得病，如果再饿的话病会更加严重的，老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到中午还卖包子的小吃店，我知道爷爷最爱吃刚出笼的包子了，于是一遍又一遍地求老板，“我给你下跪了，老板，老板……”
　　 “去去去，哪来讨饭的，跟我滚，别妨碍我的生意！”老板恶狠狠地说道，并不动心。
　　 “求你了……”
　　 “再不滚，我可要动手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爷爷饿肚子，不行！我心里发誓，就是偷就是抢也要把包子弄到手，鼓起勇气，我用极快的速度从蒸笼里拿起两个包子撒腿就跑。
　　 “诶，你这小叫花子居然敢偷包子，抓贼啊……”老板率先追了上来，接着从店子又冲出几个人，速度很快，毕竟我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僵持一段时间后就被抓住了。
　　 结局是很惨的，我知道，凡被抓住的小偷肯定是一顿暴打。我被踢翻在地，身上挨了几脚，习惯地闭上眼睛，用手护住头部，迎接更大的暴风雨来临。
　　 没有动静，身上没有任何楚痛，却能感到一个人正紧紧地抱着我。我忽而张开眼睛，是爷爷！
　　
　　 【五】
　　 爷爷正被几个人踢着，打着，用瘦弱的身子为我遮挡一切。
　　 “别打了，别打了，他只是个孩子，别……”爷爷哀求着，眼泪流着。
　　 老板似乎撒气够了，一挥手：“够了，都别打了，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小偷，叫你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