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从前】时光的行者(散文)
一、时光里行走
她在时光里行走,从小便与华丽无缘。
幼时,她的头发又黄又少,像农田里被杂草欺压的小苗,蔫头耷脑地长着,与世无争。以至于七八岁,头上都容不下任何饰物。九岁那年,学校举行体操比赛,让每个女生系一条红头绳,因为要得急,一时半会也没处去买。机智的母亲就从遮挂钟用的那块红绸子上扯下一条给她,颜色是旧点,但配她稍渐起色的头发还是绰绰有余。
那是她第一件头饰,可把她美坏了,四处炫耀,凡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虽然那根头绳在回家路上不翼而飞。但它浅浅的红,淡淡的喜,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又过不久,从福建回来的表姐又送她一条紫色带金线的头绳,漂亮极了。给她的当天,她就让父亲系到她头上,结果,父亲手艺不行,系得太松,没逛几圈,就丢了。再向表姐要,人家死活不给,尽管表姐有好多条头绳。
她的第一枚发卡是姨夫给买的,那时,姨夫和姨刚认识,为了讨好姨,姨夫带着她和弟去商店。弟弟要的糖,他们从来没吃过,很苦。后来才知道叫巧克力,不甜,他们也都慢慢吃掉了。她要的发卡,蓝色的,像小手指那么细,光溜溜的。晚上睡觉,她摘下来放到窗台上。弟弟淘气,用小锤子给敲断了。她知道后,哭着不睡觉,父亲骂弟弟,弟弟委屈地争辩,说他就敲一下。
只是轻轻的一下,她的第一枚发卡夭折了,从得到失,不到一天。父亲耐不住她哭,就用火烤,把两截粘在一起。接的发卡中间有块黑节,看着就扎眼。她虽然还小,也没有勇气把它戴在头上,向别人展示它的伤疤。
没有发卡,她就自己做,用薄铁片,细毛线和烟盒里的箔纸,一圈一圈的缠,缠出十字形,最后弯成半圆,做成后也挺像样,就是弹性不好,压不住头发。于是,她知道。她小手再巧,也造不出她想要的美丽。
做不成发卡,她就换,用弟弟新买的小人书。如果她对前面那些头饰的喜欢是出于一个小女孩的本能,那么对换得的那枚发卡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那是由九个黄色的环组成的,她给取名叫“九连环”。发卡换到手里,她就藏起来,一直到那个同学反悔,也没舍得戴一次
还给她的小人书都被翻旧了,而她手里的发卡,却依然闪着黄色的光,毫发未伤。那一次的完壁归赵让她长久地陷入一场难过之中,甚至有点小疼痛。她把发卡递到那同学手里,扭头就跑,发誓再也不和她玩,再也不和她换东西。
小时候的誓言如路过的春风,转眼就过去了。以后她们还在一起玩,还会交换物件,只是再也没有一件物品能让她患得患失。
她还喜欢钱包。
每到寒暑假,她都会去舅家。有一次,她和小姐姐去商店,看到一个漂亮的塑料钱包,上面印两只顽皮的小熊,第一眼看到小熊,她就断定那个钱包就是她的。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掏出二元钱买下那个钱包,同时也花光了她所有的钱财。钱包到手,却没有钱可以装进去。
没钱可装的钱包一定很饥渴,很悲伤。为了不让它太没面子,她往里装写满故事的小纸条。
故事是舅讲的。
舅曾是南海舰队的团政委,后来转业到地方,那批七十年代的军官,回来大都被分配到政府机关,姥爷说啥不让舅进政府机关。最终落脚一家国营水泥厂任厂长。舅书看得多,故事也多,也愿意给大家讲。他讲,大家就围成一圈听,每次她都坐在最里圈,离舅最近。围的人越多,她感觉越荣耀。舅讲一个,她回家就在纸条上记一个,写满故事的小纸条把钱包撑得鼓鼓的。
后来,钱包没丢,舅却丢了。
舅快六十岁生日之前,在一张大红纸上,给自己写一个大大的寿字。粗犷的线条,刚劲的字体。让她崇拜好一阵子,之后,她就一直粘着舅写毛笔字。在她练到小有成就时,在她知道“之”的一捺,怎样收笔才漂亮时,舅走了。他没能度过六十岁。也没能华丽地出席自己的寿宴。
大概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不讲情面的债主,总会在人们显富之时,跳出来讨债。只要他相中,无论你摆着,还是藏着,都无一幸免。
岁月无情,把那个爱丢东西的小女孩抛到了时光的最深处,连同她把握不住的童年与青春。
如今,她一身朴素,看谁还来横刀夺爱。
二、北京不远
小时候,我以为世界不大,最远是北京。
北京有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太阳升起的地方,怎么能不去。我固执地认为,每个人的生命中一定有一个最光明的地方,在时机成熟时,等待我们的奔赴。
九月里的某一天,我安全抵达北京,与属于我的远方握手,拥抱。因为匆忙,惊喜还没来得及酝酿,欢呼便跟着搁浅。一切从简。
北京很美,这个城市的秋天也很美。
街道两旁,花团锦簇。有一种红色的小花,时不时会从身边伙伴齐刷刷的肩膀上探出头来张望,调皮中带着几分清丽。我向老刘问花名,他也不知道,还说我竟注意那些没用的东西。没办法,我忍不住不看。
最先到天安门。城楼的下半部分都用帆布围着,像是在维修。为九月九日做准备,九月九日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日子。尽管整个城楼只露出半面容颜,但也掩饰不住它本身的雄伟与庄严。只要看一眼主席像,内心的激荡,是很难抑制地澎湃。是谁把教师节制订在九月十号,其实,这个日子真不合适。如果,我们最敬爱的人在前一天离去,那么,有谁会在下一天尽情的狂欢。也许是我想多了,国旗每一天都升起,日子每一天都是新的。
没来北京之前,原本想百度一下故宫,想想算了。就当是一次与故宫的萍水相逢吧,走哪算哪。最后只去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交泰殿、坤宁宫和乾清门。
这次游故宫,表现最好的是七十岁的老妈,从头到尾,没喊过累。为了不影响老太太的兴致,我积极配合亲人的脚步,不扯后腿。我坚强的努力还是被老刘看出破绽,小声骂我,骂我是最熊的。
不是我无能,而是我对这里不感兴趣。毕竟不是原样,感受一下曾经的威严与幽深就可以了。老刘说我挑剔,可我就想看本来面目,哪怕是逃到最后的一块石头。不然,我宁愿它们遗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凭后人怀想或者是穿越。
快出宫门,几只乌鸦在天空盘旋,悠长而凄厉的叫声,给眼前这座历久弥新的宫楼凭添几分旧意,几分味道。看来有灵性的不是建筑,而是一代又一代在这里居住的生灵。或许,砖缝里的细草都知道永乐年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详情。
接下来的颐和园,鸟巢和水立方,对于我来说,基本上也是走马观花。
回家前一天早晨,我们去看升国旗。去晚了,广场上都是人。升国旗的前一刻,聚集的人越多,你越感到幸福,在滚烫的幸福里有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自豪。我是伏在老刘背上看升旗的,国旗升到顶,正好奏完三遍国歌,代表着推翻压在旧中国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我也是压在老刘背上的大山,很辛苦,也要把观升旗进行到底。
前排有一位老人,一直挥舞小旗,他的手很苍老,可手里的国旗是鲜红而跳动的。随着国旗的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三日后返家,方知北京不远。
三、自以为记
很长时间没见到同学红,前几日,我们在新兰花小聚,她还是风情万种,知道他家老张居家修行,只是没想到,变化会那么大,初看,吓我一跳,整个人看上去瘦了很多。
我当时还戏谑地说问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苦行僧?红笑了,带着万般的怜意看着老张。老张脸色有些微红,直了直身子说:“没觉得苦,呵呵。”
以前的老张,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商界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有人曾经用花来比喻各种男人,如果以前的老张是一株孤傲的君子兰,那么现在的他更像一株朴素的向日葵。
这株向日葵很好养活。换做在庙里,众僧着素衣,进素食,听佛曲才能吃出欢喜,也不足为怪。问题是,老张面对满桌子的美食,一碗米饭,一盘素菜,一瓶矿泉水也能吃得风生水起,仅凭这一点,我就挺佩服老张。
人由穷苦到富贵是一个过程,而由繁盛回归到简单却要跨过一个又一个成长的高度。
有几次,老张很自然地拣起他掉在桌子上的米粒,红似乎看出了我的诧异,凑过来告诉我,在家里,掉到地上的米粒,老张都会拣起来。我想说,我们扔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谁能告诉我,一个人命中要有多少福德,才够我们挥霍。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红和老张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但她们相处得很好。老张念他的经文,红没事就想着刚上大学的儿子,说到孩子,红忍不住就哭了。因为琪过几天也要走,我也很配合地跟着掉泪。老张残忍地说:“我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想什么?”
小聚结束时,突然想起老张以前泛着光的脸,如今消瘦得就像遭了难一样,心中莫名的酸楚。我也不知哪来的劲儿,硬要给红五百元钱,我不富有,红也不缺钱,但我就想给,红死活不收。我说给老张的,看他那样,我瞧着心疼。我知道心疼这个词用得不恰当,但也找不到别的词语可以表达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没有任何物品可以代替五百元钱一样。老张最后的一句话彻底击败了我的执著,SX别这样,我不是在遭罪,不能说我很快乐,至少没有不快乐。
我就这样,总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幸福,也许我认为的幸福在老张眼里都是罪恶呢。
这个月的六号,我把琪小子扔在了天津。之前我假设过很多种和他分手的情景,终究还是少了一种。当日天气挺好的,原以为出校门才能坐车,谁曾想,校园非常大,校内就通公交车。公寓离校门也很远,其实,我很感谢那段长度,如果没有那么长的距离,琪站在门口送我们时,我都不知道是应该回头还是应该决然离去。上车后我只顾照看琪奶,等安顿下来,才恍然想起没有看看站牌下的那个小人儿。我问琪爸,他也没看。
去北京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说不好是想还是没想。究竟想什么呢?
想那些曾经在一起的日子?可那些日子,无论琪在不在身边,都一样会想。担心衣服洗不干净?可是我们临走那天,看见琪洗好的背心,第一个飘荡在公寓的阳台上。怕他忘记吃水果?我在北京的第二天,小子短信:“老妈,我买了两斤苹果。”怕他舍不得花钱?中秋节的早晨,告诉吾儿,妈说要买最好的月饼。中午,短信回:“老妈,正和同学坐地铁,去吃自助餐。”
于是,我明白了,想,只是一个借口,真正摆脱不掉的是小子突然不在身边的孤单和寂寞。
罗列以上种种,是为说服自己。最后,我愉快地相信,所有认真生活的人都是快乐的。相信本身就是修行,原来我也在修行之列的呀。
四、相见不如怀念
我居住的小城靠海,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台风,你可能不信。
六年前,预报说有一场叫“麦莎”的台风要来,琪穿着雨衣,打着伞,站在院子里等,等到好久也没刮。前天立秋,说“梅花”也想过来凑热闹,想想,立秋的面子真大,竟然邀来“梅花”做嘉宾。尽管有些奢侈,也算说得过去,这年月,该出风头,就不能缩着,低调这个词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受用的。
台风梅花,这名字真他妈好,怎么可以起得这么漂亮,像是在讨好一位惹不起的武林霸主,送一个柔若无骨的名字,就可以不邪恶;又像是给新帝封号,弄个富贵吉祥的名字,就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
我背后猜测,她是想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可秋天刚来,冬天还远,她可如何绽放?有些花,含苞才有味,才孤傲,才清绝,零落成泥都不是最佳。
明明知道有台风,日子也要照常过,只是隐隐的惧怕之中,有点小期待。这是真的。
秋天的第一个早晨,给友发条短信:知道吗?今天谁抢到秋膘,一年将衣食无忧,快点过来,让我抢一下。”友回:“我难道就是秋膘?我是秋香啊!”呸!没见过你这样的秋香。
快乐就这样简单直接地袭来,像台风,让人措手不及。
台风之前的紧张气氛已被调到最高,感觉这场梅花风,不来都对不起大家。夫单位接到紧急通知,高速封路。小孩子已经不敢出门啦。我逗琪:“儿子,要不妈给你穿上雨衣,打着伞出去接风?”“爸,你看我妈。”琪在专心写他的第一篇日志,喊一句,就不再理我。
“妈,晚上咱还包饺子不?”我问婆婆。
“包啊,怎么不包,吃饱了,等台风。”还是婆婆好,无论到什么时候,跟我都是一伙的。身边有这样一位镇静自若的武林高手,真好,即使江湖大乱,这里仍旧歌舞升平。
“我去和面,咱包梅花饺。”说完,直奔厨房。琪爸嘟囔:“挺大的人,没一点儿正经的。”
晚上六点多,从东南方滚过来很厚很黑的云层。琪爸打开窗喊我:“快看,台风要来了。”我拿着相机出去拍照,前后左右地找角度,也没有取到夸张的云彩。云层渐渐浅了,琪爸打开门出去观天象,抬着头,就地转圈,就像在寻多年不见的老友。
时光弄人,谁能想到,六年后,等台风的是老子。我自私地想让琪爸在外面转得更久一点,因为谁也不知道,台风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
琪的《高三那些事儿》写完了,外面的风还是没有刮。琪的文不华丽,像一枚生涩的小果,你还没碰,它就试图弄你一手绿,不安分,甚至有点糟糕。
回忆犹如桃花侵略过的衣襟,残香淡淡。回忆是旧了的时光,尽管很美,也无法让日子锦上添花。只是在想起的瞬间,心里暖暖的。知足常乐,幸福就是知道那些细碎的光阴里点点滴滴的小处散发出的迷人的芬芳是有味道的。
喜欢这些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