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我跟他啥关系？跟你这么说吧，我和他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啥叫铁哥们？这就叫铁哥们。他到我们家赶上饭时了，赶上做点儿啥好吃的，都不用让，自己上桌就吃，有酒有菜时候就喝两杯，没酒没菜时候掰半拉大饼子也不嫌恶。有时候心里不痛快了，就买上二斤猪头肉拎瓶酒上我这儿喝喝酒、说说话。他那人脾气怪，也没啥朋友，那两个亲兄弟都看不上他，就跟我一个人铁。
　　 不过我们俩好归好，一般时候都是他上我家来，我基本从来也不上他家去。为啥？还不是因为他那个媳妇！说尖不尖，说虎不虎，干啥啥不行，得着啥话啥话都往外嘞嘞。也就是他那样的，要是换了我，一天不打他八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时候能娶上个媳妇就算不错了。那几年穷啊！他们家哥三个，吃了上顿没下顿，有吃的没穿的，一大家子人就挤在三间破草房里，能说上个媳妇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的？谁让他是老大呢？老大生来就得吃亏，他要不快点娶了媳妇出去过，他那俩兄弟咋整？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一有个给介绍的他就同意了，啥话都没说。别人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跑我这儿哭了半宿。
　　 结了婚他过得也不舒心，家里又穷，媳妇又不地道，整天到晚磨叨他。可她自己又不是个啥都拿得起放得下的。你说那夫妻感情能好得了吗？都说有了孩子就好了，谁想到那媳妇又是个不能生养的。后来不就要了个闺女嘛，好歹是把这孩子伺候大了，那孩子又听话学习又好，像是个有出息的样儿，可惜还没等念完书呢，谁想到又出了这码子事……
　　 要说感情问题，他们两口子也就是成天嚼嘴磨牙的，这都打了十多年仗了，也没打离了，还能有啥问题？就他媳妇那样的，全村子人没有不烦的，你说谁能看上她？他那人更奇怪，别看人长得不错，又有文化，可是心高着呢，一般人还真就看不上；再者说了，没钱谁还能看上他啊？何况我兄弟也不是那样人，这个我都敢打保票。别看这屯子不三不四的啥样女人都有，可他从来不往她们跟前凑合，他一门心思要发家致富把日子过好呢？哪有那个闲心呢！
　　
　　 乙：
　　 没错，他是我亲哥。别看是亲哥，我都没有两旁世人了解他。为啥？还不是因为我嫂子嘛！也不知道我哥咋想的，他一辈子心高气傲，咋就能相中那样的女人呢？
　　 也别说我嫂子，我哥脾气也隔路，那都是看书看多了。别看他没念几天书，可不念书了还是愿意看书。书这玩意就是这样，要不你就念好了，考上大学当个教授科学家什么的，要不你就认个眼巴前字儿就行了。一个老农民，没事儿看啥书啊，一看，就看傻了吧？
　　 他这人平时跟屯里人谁都不大来往，扑克也不打，麻将也不摸，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有时候随了礼席都不坐，见着人也没啥唠的，打个招呼呲牙一笑就过去了。你说这不都是看书看的吗？屯里人谁和他一样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哥那人隔路归隔路，心眼儿可是真好，这十里八村都找不着那样的。谁家要有点啥活儿用着他了，不管多忙，只要打个招呼，没有不帮工的，哪怕自己家活儿往后放放也得去。他干活儿还实在，不耍滑不藏奸，给别人家干活比给自己家干活还卖力气。就说我们家，种地了，收秋了，都没少给帮忙。前几年条件都不好，也没法子帮帮他。这两年刚翻过身来，我正寻思着拉扯他一把，谁想到又出了这码子事……
　　 要说跟谁有仇，那绝对不可能。我哥那人心眼绝对好使。不信这屯子里你问问，要说我跟别人有仇有人信；要说我哥，谁都不带信的。他那人，你都想像不到，有一回让一个骑摩托的给撞了，撞出老远，那脸和胳膊蹭的，整个人跟都血葫芦似的，把骑摩托那人都给吓坏了，不知道得赔多少钱呢？结果到医院一拍片子，没骨折，也没脑震荡，都是皮外伤，他一分钱都没冲人家要。你说这样人，能和别人有仇吗？
　　
　　 丙：
　　 我们家那死鬼啊？你说我和他哪过过一天好日子？刚结婚那阵子也没要啥彩礼，就那几百块钱，还欠着不给。我年年找他妈要，要也不给，总有说的：又是老二要结婚，又是老三要结婚，又是要盖房子的……那跟我有啥关系啊？我要我的彩礼有错吗？他就整天跟我劲劲儿的，就差没动手了。也多亏没动手，他敢打我一个试试！房盖给他掀了，让他们家老的小的谁也别消停了。
　　 这些年我跟他过的都是啥日子啊？一天福也没享着。要说那几年也行，大伙儿都穷。这几年人家咋就有钱了呢？还不是他人废物！还总怪我磨叨他，穷又不是我磨叨穷的。
　　 我就总跟他说，别总看那破书破报啥的，又不能当饭吃。可人家就是不听我的。他要真看出点儿门道来也行啊，就他看那玩意，看来看去，看事情还不抵我们老娘们呢！那年非要养猪，说养猪的都连赔三年了，国家得调控，肯定得涨价。结果咋样？第四年头上赔，第五年头上还赔，第六年头上可下子涨点儿价了。那点儿本钱都折腾光了，养不起了。你说哪有他那么倒霉的？
　　 还有前几年，他又看上种中药材了，把家里那点儿地种了一半的药材。那玩意又娇性，不能下化肥又不能打除草剂的，这薅草把我们俩给累的！结果咋样？药材种出来了，回收公司人跑了，那四亩地整整白瞎了两年，一分钱都没出。这屯子人谁不笑话他？
　　 这回不知道又抽哪股子风了，说要种西瓜。刚买了西瓜籽，又进城买育种袋去了，要不能出这档子事吗！
　　 你说带多少钱啊？可不就是兜里揣的那一百多块钱嘛。家里还哪儿有钱了，就那么点儿钱，除了给孩子上学留着交学杂费的，剩下那一百多块钱都让他拿去了，顶多都不超过一百三。他也不可能跟别人借。他就那个脾气，宁死不求人。就像他那两个兄弟，都比我们强，你看他帮忙干活儿行，从来不带开口借钱的。还有西院老张大哥，他成天长人家那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就是从没借过钱。他就是那脾气，我跟他过了二十来年了，能不知道吗？
　　
　　 丁：
　　 我爸和我妈成天打仗，我都习惯了。我知道，有时候是我妈不对，可是我爸也太犟了，我妈就那样，跟她根本就讲不明白理，还非得讲理，不就是找打仗嘛！他们俩也不是真打，就是成天斗嘴，谁也说不服谁。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我也不知道帮谁。我就是看着他们打仗长大的。
　　 其实我妈也不容易，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一天福也没享过，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爸也不容易，想着办法赚钱，又干啥啥赔……可那也不怪他呀！
　　 我爸最听我的了，不管他跟我妈咋吵吵，只要我喊一声“爸——”他就马上不吱声了。我妈要是还缠着他不放，他就说一句：“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跟你一样的……”他总说，我就是他的骄傲，我就是他的希望。
　　 是的，我学习挺好的，从小学到初中，从来没出过前三名，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我学习也没用我爸操心。他和我说过：别看咱们家现在穷，等我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再找个好工作，将来他们谁也不如我们家。我就告诉他，我一定努力学习，将来让我爸我妈都过上好日子。
　　 我爸就说，他也一定会努力赚钱，供我念书。只要我愿意念，什么大学、硕士、博士，能念到哪天就供我念到哪天。前几天他还说呢，这两年西瓜行情好，我们家那块地又平整，浇水方便，要种上西瓜呢！种子都买来了，后来又说要进城去买肓种杯，谁想到……
　　 不可能，我爸绝不可能自杀。他总说，只要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他就什么都不在乎。我也知道他心里苦，我也心疼他，可是我又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在他面前从来都不会表现出来，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一门心思努力学习的样子。我知道，只要我好，他就什么都能挺过去……
　　
　　 戊：
　　 没错，是我干的。你们不是都掌握证据了吗？我想抵赖也抵赖不了。谁让我这么倒霉呢！
　　 我跟他什么关系？我哪知道他是谁啊！我就想出去找个人捅他一刀，结果一出门就碰上他了，谁想到一刀下去正好就捅心脏上了。我咋就那么倒霉呢？
　　 为什么？要说原因也算有个原因。周老二你知道吧？就是咱城里道儿上的老大。对，江湖上都叫他周老二，我也不知道大名叫啥。我念完初中在家里呆了两年也没事干。见有个哥们跟他混得挺好，就也想到他手底下当个小弟。谁想到小弟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他一见我就嫌我长得瘦小，说我这模样不像个能办事的，还说了一句：你拿什么证明你行呢？
　　 我一听，这咱明白，不就是像水浒里写的，要拿个投名状嘛。我一拍胸脯，拎着刀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