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征文*心帆】油菜花(散文)
逢了新年,想起油菜花,揪出了二十年前的记忆。
北方寒冷的地,冬天田间整片泛着绿的,除去麦苗只有油菜花了。墨绿的叶子紧贴着坚硬的地面,叶缘绕着一圈褐色的失去了绿色的皱纹,凛冽的北风扫把一样将地面上腐了身形的圆叶,扫过来扫过去,却不能掀起油菜花长条条的身子;太阳将厚厚透着诡异眼睛的雪,化作秽地,油菜花却在淤泥里独自呼吸。
爷爷说:“油菜花比麦子长得矮,长得稀疏,却最能过冬。不用相互拥簇,紧紧抓着土地,你看他枯败着,冰凝着,逢了一阵春风就会露出了头,开出花来。开出花结了果却要相互呵护着”。
到了三月,油菜花的叶子变得青嫩,俏丽的小媳妇一样,伸出细嫩的脖颈,露出美丽的发髻,开出许多黄蝶一样的花,煽动着四扇翅膀,触角一样的花蕊和蜜蜂窃窃私语。
我有时在想,如果梵高爱上这田间的姑娘,定然不会反复地去画那些大朵的向日葵,思恋房东的女儿、妓女和守寡的表姐,那些都是经不了冬浓重的色彩,却不像油菜花这般,在冬里坚毅,春里相互描绘出嫩黄的一片风景,含蓄又清雅,断然不会用浓重的色彩去抒发悲伤。
爷爷带着我走进那片金色的云彩一般的油菜花地,油菜花翡翠一样的脖颈上爬满了蚜虫,也飞着许多花媳妇(七星瓢虫),爷爷蹙了蹙眉头,又笑着说:“有这些花媳妇,那些黑伢子便不用怕,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正好喂饱了她们”。
除了草,爷爷去了十余里的地方,砍了许多带着圆形叶子的树枝,将叶子摘下来,晒干碾成粉,撒在油菜花上。
“为什么不直接用农药呢?”我疑惑地问。
爷爷笑了笑说:“油菜花都比较嫩,农药会影响了她们的生长,也会杀死许多花媳妇和蜜蜂,影响她们相互授粉。单个的油菜花一般是结不了种子的,她们需要相互帮助。”
一个憨笑的小伙子挑着扁担,一头挂着一个大桶,一头挂着小桶,满盛了水,几个孩子拽着他身后的小桶,等他回头便松了手跑开,摆动的水桶溢出水来,打湿了他的双腿,他却还是憨笑着转身快步挑着只有一半的水走了回去。
爷爷凝着脸对我说:“你可不能这样,那小伙子是个老实人。他叫榜劳,他的母亲是个了不起老人,年轻的时候水灵得像这个油菜花……”
榜劳的母亲和爷爷年纪差不多,二、三十年代出生的人,我终不知道她的名讳,她年轻的时候,是外村的贤妹,嫁给了我们村七组的男人,刚嫁了不久,男人的母亲便生了病长卧在床,等贤妹生了个儿子,儿子五岁的时候,男人又突然死了,还是青嫩的像油菜花一样的她,便在料理丈夫后事之后,撑起了这个家。
任怎样去调教,儿子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等婆婆这个包袱随了丈夫,没病的儿子眼看长成人,始终连正常的生活也不能独自料理。
爷爷叹了一口气,说:“人是苗的时候,任你长得怎样的,都能长大。像那油菜花越苦越累,却最能过冬,等长大了需要开花结果了,却是需要帮衬。”
榜劳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他们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就孤零的那么一家人,她的母亲希望一直守护着这个儿子。
我十一岁在外村上学的时候经过他们家,孤零的矮矮的房屋裂着许多缝,榜劳的母亲拄着木棍佝偻着身子,满脸褐色的皱纹,眼袋低垂,似乎羞于去看看路过的行人,也没人和她交谈。
油菜花老了,灰褐色的一片,低垂在地里,一颗颗黝黑的种子被收集起来,榨出黑色的油,却透着清香。干煸的残渣又被磨成粉撒在油菜地里做了肥料。
母亲说:“榜劳的母亲对榜劳可好了,知道孩子有毛病,也不逼着做农活,每次干活都是陪着,榜劳也是没有记性,便一次一次慢慢地反复地教。”
“汉中的油菜花现在都是有名景点了,春天大批人去看,要不我们春天有时间了,也开车去看吧。” 哥哥腊月二十八那天突然说。
“我们那为什么后来不种油菜花了呢?”我顺口接了一句。
母亲回过头:“后来农药用的多了,不知道为啥,油菜花反而每开了花,全是蚜虫,一点产量都没有,就没有人再种了”。
大年三十,哥开着车载着嫂子、我、母亲和16个月大的小侄女回了趟老家,在爷爷坟前烧了一叠纸钱。
老家的房屋都已经破旧不堪,院子里落满了树叶,厚厚的积叶,风也无可奈何,门上的锁上了锈,像坟冢一样透着寂凉,我们在几个门上贴了春联,转身又在了返回的路上。
小侄女从母亲怀里侧头盯着我,傻笑着咿呀:“爱你!爱你!”
“爷爷坟前有颗油菜花。”
我坐在车上暗自嘀咕着:“是的,那片地曾经种满了油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