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过《山海经》吗？
　　 《山海经》中那个人、神、兽三位一体的，草木蓁蓁的，生命无拘无束的世界，你去过吗？在你幼年时，幻想过会飞的鱼，会游水的鸟，长着三个头的矮人，能够化为人形的鱼吗？你能够想象，一只名叫精卫的小鸟想填平沧海，一个叫做夸父的巨人想追上太阳，一位名叫女娲的女人想补齐天空，一个叫刑天的猛士以乳为目，不死不灭吗？
　　 没有翻开山海经，就不知道来自远古的想象，竟然能如此瑰丽，竟然能如此充满浑厚雄朴的精神力量。东晋人陶渊明一激动，写了十四首《读山海经》，他经感慨：“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山海经》从古流转至今，它的魅力不曾减少半分，反而是我们的想象力日益匮乏，我们的勇气，遗失在了千年前的洪荒中。
　　 而当我步入《山海经》的世界时，我遥望远古天上那十个太阳，蓦然感觉灿烂金光如洪水，滔滔奔入疲惫而散漫的心胸。夸父的汗水，精卫的泪水，刑天的血水，女娲的泥水，都注入血脉，为我的生命，凿通了一条新的力量之源。实话说，我没有读完《山海经》。我对书中无数的山脉河流并不十分感兴趣，只是爱看那些神话故事——也许也不一定是神话，有人说，这些故事，实际上是远古部落战争的遗迹。仅仅是这些故事，就给我了无限指引。
　　 我记得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我的阅读口味单一，只读古代小说，以至于说话带迂腐气。我母亲问：为什么不读其他方面的书呢？互相参考比较，才能有长足的进步。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了羲和——这一位伟大的太阳母亲，我看见她分娩下十个太阳挂在天空，一个都不能少。（后羿射日的故事是《淮南经》中编造的，不是《山海经》中的。）那一次的反省，我目睹了太阳婴儿的辉煌洗礼，自己也恍然有悟：我也应该去寻找更多的光明之源，更多的知识之流，把头脑照亮，把思维滋润。于是，我开始走上博览之路。
　　 现在，昔日幼童已经长成青涩少女。我会对面前的困难畏首畏尾，更会对自己的外表、对他人的看法思前想后，独自心烦……所幸的是，《山海经》中的魂魄，那几块不倒的骨骼，始终支撑着我，让我稳妥地站立。他们就是夸父、精卫、刑天、女娲。
　　 我记得那一次的失败：我的努力全部白白花费，成功依然那么遥远，路上困难重重，我几乎想要放弃。《山海经》默默浮现，轻声发问：追超烈日，填平沧海，断了头颅却依然舞干戚，这是可能的吗？我回答：不可能。所以，夸父面对燃烧的太阳，精卫面对苍茫的大海，刑天面对没有头颅的身躯，都有绝望的理由。
　　 《山海经》又问：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绝望呢？
　　 我沉默了。是的，远古的英雄们身上有一种凛然孤勇，他们把不可能当做可能，用不绝望来对抗绝望。我们的祖先，是在绝望中开掘出希望的伟大孤独者。
　　 我问：但是，这样的一腔孤勇，难道不是傻子才会做的吗？
　　 我听到了回答。这个回答，是在很久以后我才从自己的内心中听到的，《山海经》本身并没有告诉我。
　　 那个声音如是说：除了山海经中的巨人，你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吗？你知道陶渊明吗？知道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吗？在他们的时代，他们难道不是被认为癫狂痴傻的人吗？你的坚持，在开始时总是会听到许许多多反对的声音，嘲笑的声音。那些声音自称自己是“聪明人”，借此逃避了许多磨难，也错过了许多辉煌。但是，远古英雄把生命融入了太阳与沧海，陶渊明把生命抛洒进了花丛、诗文、美酒，鲁迅把生命凝结成刀锋文字。时至今日，聪明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但是沧海大地，文字酒香却穿越时空，被人们说到今天。
　　 《山海经》还教我写作。远古英雄用生命书写移山填海的大浪漫，用血泪勾勒修天补地的大理想，那么我不能醉心于作家笔下的小情爱，诗人笔下的小悲欢，一个人越走越狭隘。我应该以笔画心，自由、温柔而善良，也有恰到好处的锋利。刘再复的不少文字有山海经的意境，比如，他爱说“大光明”“大星辰”……给人以心灵的雄浑美感。
　　 《山海经》也教我处世。我生性愚钝，为人处世方面总觉得自己笨拙。《山海经》告诉我，不要在这方面太忧烦，刚毅者天然藏拙，拙中也许有大智慧。夸父、女娲、刑天，都无音无语，只因他们不是修炼口舌，而是修炼肝胆和性情。从此，我也不纠结在这一点，而是专注于内在的提升。我相信，我若如莲盛开，清风自来。
　　 古人多智，将山海神鬼收入笔下，化成雄朴一经。我愿守望这经中山海，吸取精华，在岁月中安然前行，感受生命浩大。
　　 【如匪浣衣 2016.2.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