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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蝶儿蝶儿飞起来(六)


作者:科扬 秀才,1025.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61发表时间:2009-07-27 18:49:37

第六章姑娘留下一只玉蝴蝶
  
   第二天下午,阿姐打电话叫他早点回家吃晚饭。葫芦头说今天生意不好,忙了一整天才刚够“听牌”呢,得再跑跑街挣几个钱。阿姐说:“别整天把眼睛盯在钱上,生意淡的时候不蚀本就行,早点收车休息,正好抽点时间陪陪儿子。”葫芦头嘴里答应着,却依旧开着车在街上转了大半圈。虽已到了下午五点,那太阳仍很毒,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半个小时转下来,没接着一个客,油表指针却下落了整整半格。唉,又白耗了十块钱!葫芦头心痛地叹了一口气。为了省油,他关掉空调,摇开窗户,开着空车回了家。
   刚进麻石巷子,就觉得凉爽了许多。太阳光刚好从麻石街两侧斑驳的老墙移到红瓦顶子上,再反射下来,整个小巷子都成了一片玫红色。阿姐正立在葡萄架边临时搭起的一根竹竿下,一件一件地收衣服,看见弟弟的车回来了,招手叫他过来,悄悄地对他说:
   “刚来了个姑娘,挺俊气的,数着门牌号找到我们家门口,转悠了好一阵子,看样子好像是找你的,可怎么问她都不吱声。”
   “在哪儿?”
   “那儿。”
   葫芦头顺着姐姐的手指瞧去。葡萄架子下有位纤纤瘦瘦的姑娘,正抬起头望着他。她穿着白裙子,虽然有些旧,但看上去很素净。长长的头发乌黑乌黑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这是一张他看了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的脸,熟悉得如同自己最亲近的人一般。但到底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呢?他一时却想不起来了。脸上最生动的部分无疑是那一双奇特的大眼睛,它们如两颗水晶,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可水晶只能反射光,它们却能自己发亮。葫芦头觉得那双发亮的眼睛还在说话,在轻轻地询问着什么。可到底在问些什么呢?葫芦头却怎么也猜测不出了。
   姑娘慢慢地迎上前来,拿出一张小纸片,指着最上面的一行字,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询问葫芦头。葫芦头低头一看,是医院床头上挂着的那张小卡片,姑娘纤细的手指点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付禄田。
   于是他心里豁然一亮,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了。
   他两颊的肌肉不由得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姑娘用自己的眼睛读到了这一细微的感应动作,呼吸有几分急促了,那双询问的眼睛也兴奋了起来。
   葫芦头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脸上却莫名地挤出了一丝笑,说不出是酸是苦还是涩。
   姑娘的身子微微颤动起来,令手中的那张小卡片也微微颤动不止。她的手指依然指向那个名字,白玉似的长指甲几乎掐进那张小卡片了,脸上罩上了晕红,眼睛里的光波子也在微微地颤动,那种询问也越来越热切:
   你就是……?
   葫芦头终于点点头。
   姑娘的眼睛已然湿了。她翕动着小嘴,看样子很想说什么,毕竟又说不出,踌蹰了一阵,终于选择了深深地给对面的人鞠了个躬。恰好见底下有块小瓦片,就势蹲了下来拾起,颤微微在地面上划出了几个字:
   叔,谢谢您!
   然后又抬起水汪汪的眼望着葫芦头。
   葫芦头的脸有些潮红了。他下意识地摊开双手,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不用谢。
   姑娘又写道:
   叔,您是个好人。
   阿姐站在一旁疑惑不解地问:
   “你们这干什么呢?打哑谜?”
   “姐,她就是大头家的那位姑娘。”
   阿姐一时间就愣了神,失声叫道:
   “哑巴?!”
   姑娘听不见阿姐在说什么,只顾低头继续写字。这时二婶和几个隔壁邻居都围过来,阿姐先是凑着他们的耳朵细细地说,后来想起根本没这个必要,也就直着嗓门说给众人听。大家听了都啧啧着嘴,嗡嗡地说开了。
   这个说:“就是她,把葫芦头坑成了苦瓜皮!”
   阿姐说:“倒也怨不得她。她舅舅却不是个好东西。”
   那个说:“是怨不得的,她是个小哑巴。”
   有人说:“就是,你们看,她找上葫芦头来感谢呢。”
   也有人说:“一不相亲,二不相识。亏着一个哑巴是怎样找上门的!”
   二婶子叹道:“有这份心,就是个乖巧孩子。”
   又有人说:“这孩子,长得可俊呢。”
   接着有人道:“这么俊,怎么偏是个哑巴呢。”
   于是有人叹了一口气:“老天爷造弄人呗!”
   二婶子忽然指向地上的字说:“你们看你们看,这字,也跟人一般俊!”
   姑娘已经站起来了,看见这么多人围着她,羞得脸通红了,人显得更俊秀。凭着残疾人特有的敏感,她明白这些人都十分善意,眼睛虽有些躲躲闪闪的,但也敢用友善的目光和他们打招呼。大家就忽然觉得眼前的姑娘并不哑,刚才那些话她都听见了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噤了嘴。
   沉默了一小会儿,彼此相视的人忽地都笑了。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个听不见的哑巴么!然后又都对这个哑巴产生了满肚子好奇,打着各种手势,喊直了嗓门来问这问那。姑娘什么都弄不明白,只干站着拿眼睛笑。不知什么时候大家才想起她会识字,于是让一个裁缝拿来粉笔在地上写:
   叫什么?
   姑娘先有些犹豫,经不住众人递给她粉笔不住地催促,又蹲下来一笔一划地写道:
   蝶儿。
   于是大家者赞一声:“这名字也俊!”
   裁缝又拿粉笔在地上接着问:
   家住在哪儿?
   那个叫蝶儿的哑姑娘用粉笔在地上答:
   殷家大屋。
   大家都说:“前清朝殷百万的老宅子呢,听说还剩十几间,在河对面,四五里路远呢!裁缝,再问问家里有些什么人?”
   那个叫蝶儿的哑姑娘又用笔回答:
   姥姥死了,跟舅住。
   回答完毕后,她并不停笔,继续写道:
   付叔叔救了我。大好人,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
   有人伸出了大拇指,说道:
   “你也是个好姑娘!”
   众人都笑了。姑娘却羞得垂下了眼睛。
   裁缝继续写道:
   你爸爸妈妈呢?
   这回不管众人如何催促,姑娘再不写字了。
   众人心里却都猜到了八九分,无爹无娘,是个苦命女哟。于是叹息声响成了一片。
   有人从裁缝手中夺过笔写道:
   舅舅舅妈对你好吗?
   姑娘还是不写字,只拿眼睛看着那片麻石地。众人又忍不住叹息。姑娘抬起头,那双眼睛又水汪汪地笑。
   这时候亮亮和隔壁的清清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回来,看看大坪里围了许多人,想挤进去看却挤不进,急得直嚷嚷。他姑姑返过身看见亮亮两手都是泥,命他去洗手吃饭。亮亮一肚子不情愿却又不敢闹,只不住地问姑姑:
   “姑,他们干什么?”
   “来了个大姐姐。”
   “我认识吗?”
   “没你的事,洗了手吃饭。”
   她拖着亮亮进屋洗过手,把他按在饭桌旁,又到院子里去找弟弟。葫芦头已被众人分出了圈外,却还扯着脖子往里看。阿姐分开众人大声问那位姑娘:“蝶姑娘,吃饭了吗?”有人笑笑。阿姐用手做了个扒饭的动作,姑娘看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二婶子说:“这不明摆着没吃饭嘛。”阿姐把姑娘扯进屋。这时天暗了,众人散了些,几个老人搬出了竹椅竹床在葡萄架子下摆开,眼睛却仍朝葫芦头的屋子里看。
   阿姐似乎还不大习惯蝶儿是哑巴的现实,对亮亮说:“亮亮,叫大姐姐。”亮亮盯着她看了半天,也不知怎么的这次却并不听他大姑的,叫道:“姑。”阿姐说:“叫大姐姐。”亮亮说:“就是姑嘛。”蝶儿听不见亮亮叫什么,却知道是在叫她,她对亮亮笑了笑。
   这是葫芦头第一次见到蝶儿的笑容。他觉得整个屋子忽然都亮了,只可惜像电光在夜空中闪过,一瞬儿就没了。葫芦头想,大概哑巴都是这么笑。他又止不住想,要是能笑得长久一点就好了。
   看着蝶儿低头只顾扒饭一付拘谨的样子,阿姐给她碗里夹了些菜。亮亮也夹起一大把送到她碗里。蝶儿抬起头,于是那电光又是一闪,眼睛也更加水灵灵的了。阿姐放下筷子不住地叹息。亮亮说:
   “姑,这个小姑姑怕羞,不说话。”
   “大姐姐是个天哑子。”
   “不是大姐姐是小姑姑。什么叫天哑子。”
   “天哑子就是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那我来教小姑姑说话。”
   阿姐没话了,她不知怎么跟小孩子说。亮亮又说:“小姑姑真漂亮。”蝶儿看着亮亮,她听不见,奇怪的是,那样子却好像又听见了。阿姐指了指侄子,朝弟弟努努嘴,用筷子沾了汤写了个“儿”,又指着自己,写了个“姐”,蝶儿点点头,拿眼睛望着他们。阿姐觉得这姑娘眼睛有许多话。
   吃完饭,葫芦头提了个木桶掀开后屋的门帘子进去洗澡。阿姐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回头看见蝶儿也跟了进来。她朝蝶儿摆了摆手,指指外间做了个坐的姿势。蝶儿只好走出去。
   阿姐出来不见了蝶儿,只有亮亮坐在地上玩着什么。阿姐朝里屋喊:“田仔,人呢?”葫芦头走出来,一边拿毛巾擦头上的水珠子,一边也问:“咦,人呢?”亮亮举着个小东西说:“小姑姑走了,这是小姑姑送给我的东西。”阿姐接过来一看,是个玉蝴蝶,就着屋里朦胧的电灯光,绿莹莹的。亮亮扬着小手说:
   “姑,给我,这是我的。”
   “不能给你,好贵呢。”
   “比金子还贵吗?”
   “还贵。这是玉的,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呢。”
   阿姐说完了望着她的傻弟弟。傻弟弟却夺过玉蝴蝶,大步朝外面追去了。
   坪内的老人们见葫芦头出来了,都指着小巷后面说:
   “朝后面那条小路走的,准是过河去了呢!”
   外面也有些朦朦胧胧了,天边只留下一抹暗红,一颗长庚星挂在西边孤单地亮着。葫芦头追到小河边还不见那姑娘,远远地看见斜对面开过来一只机动乌篷船,靠了岸,船上就是那个爱喝酒爱唱歌脾气有些古怪的老阿公。他立在船头问:
   “小兄弟,要过河么?”
   “阿公,刚才是不是有个姑娘过河去了。”
   “是啊,你找她干什么?”
   “她落了件小东西。”
   “什么东西?”
   葫芦头走上前,举起那个玉蝴蝶给阿公看。阿公问:
   “你姓付?”
   “是的。”
   “你是开的士的?”
   “是的。”
   “小兄弟,上船来坐坐吧。”
   阿公在船头搭上木板请葫芦头上了船,回身将木板收上来,那意思很明确,今天不摆渡了。他又将客人让进舱,从舱尾拿来一壶酒,两个小杯子,说道:
   “兄弟,来喝点?”
   “不了,阿公。我不会。”
   “也好。好些开车的就不兴喝酒,不安全。”阿公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天上几点星星,咂巴起他的烧米酒来。
  
   “我算是那个姑娘的爷爷。”阿公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叫我爷爷,她从没叫过我。反正我只把自己当作她的爷爷。”
   阿公吞了一大口酒,继续说道:“我活了六十几年了,天天守着这条船,没人陪我,我也不要人陪。我有酒,不闷。她倒是有时来陪陪我,就是不说话。我偏偏盼着她说,盼着她说她又不说,心里就讲不出个滋味……”
   阿公的酒杯已空了,他起身倒了一杯,笑道:
   “我老了,脾气有点怪。都说蛇老了成龙,树老了成精,人老了成怪,你说这话是不是,兄弟?”葫芦头并没有作声。阿公又说: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姑娘就喜欢上她。那时她还小,大概不到四岁。她先在河滩上捡小卵石玩,玩累了就坐在那边的大石头上。看见吗?就是对面那块最大的。
   “她把光脚搭进河里,水很浅,刚好够得上她的小脚面,那双白白的小脚跟河水一样清亮。她长着一张形容不出的脸蛋,山歌都没法子唱出来。只觉得乌亮的眸子比水还清,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可又似乎深得没有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惹人爱的小姑娘。你还没活到我这个岁数,人的心思还不能琢磨得太明白。人到了下半辈子,最喜欢的是什么?小孩子。看看自己就要不中用了嘛,你说是不是?”
   葫芦头笑笑。老头又说:
   “我就对她喊:小姑娘,坐船吗?喊了几声,她没反应。我拿篙把船荡得一晃一晃的:船上好玩呢。小姑娘抬起头来看我,眼睛也跟着船一荡一荡的。看得出她特别喜欢,就是不作声。有个老婆子佝着背走到她身边。其实这婆子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我当时没注意。小姑娘望望婆子,又望望船,然后就被婆子牵到了船上。
   “小姑娘确实喜欢船。她先是在婆子的怀里,后来挣出来独自坐在船头。别看我是个瘸腿,可手不瘸。我的船撑得稳当。那时河上还有许多野鸭子,现在没有了。那家伙笨,飞得不快,肉又太嫩,人人爱吃,吃来吃去就给吃绝种了。要说这世界上最毒辣的看来还是人的那张嘴啊……
   “野鸭子喜欢聚在一堆,河上麻黑黑的一大片。个头最大的是头鸭,公的。扁毛畜生跟人相反,公的倒漂亮得多……
   阿公喝了口酒,笑了起来,爽朗得让葫芦头也笑了。他继续说道:
   “那小姑娘喜欢看鸭子,看它们乌压压地飞起来,再乌压压地落下一大片。我把船撑近些,用篙别在河中间,让她看个尽兴。舱里还有几块烘糕,我都拿出来,就想哄几声爷爷听听。她上船时我就哄着叫爷爷,她一直不搭理。烘糕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她先望着那婆子,看看婆子在笑,就接了,不过仍没叫爷爷。一直到现在都没叫……
   “其实叫不叫也没什么要紧。有些人口里虽叫得甜丝丝的,心里还不是咒我老不死的?”阿公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当时却对那婆子说:大姐,这孩子什么都好,可惜不爱搭话。没想到那婆子突然吭吭哧哧地咳起来,咳得让人直揪心。我这句话在她心口捅了一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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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一章节写的是哑巴姑娘蝶儿的到来引发了众人的好奇心。也引发了葫芦头的一段心事。还引发了一个老艄公讲得关于蝶儿的身世。真实情节一波三折,吸引眼球啊!欣赏了!【实习编辑:清平人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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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青青环儿        2009-07-28 16:07:50
  外面也有些朦朦胧胧了,天边只留下一抹暗红,一颗长庚星挂在西边孤单地亮着。
   ____场景描写独特,情节曲折,人物对话极富生活气息。欣赏。
2 楼        文友:青青环儿        2009-07-28 16:10:25
  故事精彩,欢迎更新。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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