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神秘哑女
　　
　　 在丁家宝家安顿下来之后，古少林和裴小丽这两个知青也就作为生产队里的一员，开始跟着社员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也要到队部门前那棵歪脖子大樟树底下开会，记工分。每次开会之前，队长都会叫裴小丽给大家念一段毛主席语录，或是教大家唱一首革命歌曲。
　　 经过一些日子的观察，古少林发现，这个憨厚老实，做事勤快身体结实得像一头黄牛牯的丁家宝与他老婆之间的感情却异乎寻常的冷淡，甚至冷得让人发颤。后来从村里人嘴中得知，丁家宝这个老婆竟然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1970年冬天，刚刚过了霜降不久，天气就出乎意料的寒冷起来，越是到了年末的时候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要么时不时下一场冰雪豆子。上了年纪的人说，这种毛风细雨的天气才真正是过年的天气，要是还降一两场大雪那才好呵。
　　 随着年关的临近，湾里村家家户户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
　　 好象是要印证老年人的话，腊月的一天清晨，丁家宝从床上爬起来，挑着一对水桶要到小河里担水，打开房门一看，满目一片白茫茫刺眼的光芒，好大的雪呵——天空正洋洋洒洒地飘舞着大朵大朵的雪花，遍山遍野银妆素裹，远近的山脉像一群白色的大象在凝眸注视，田地里、屋顶上、树枝头，处处都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所有的沟豁都消失了，大地似乎被一席舒缓起伏的毛茸茸的白裘连成了一片，清水河变得像一根细长的浅绿色的纱带，僵卧在茫茫雪野之间。
　　 丁家宝将双手合在一起使劲搓了搓，又揍到嘴边哈出一口热气，便抬腿跨出房门。他右脚刚刚跨出去，却发现自家房门外的墙角下卷缩着一个衣裳单薄、脸色蜡黄并布满疤痕的女子，她大概在这儿待了整个晚上，已经被冻得嘴唇发青，鼻涕直流，浑身都在瑟瑟颤抖。在她身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藏青色碎白花纹的布包袱。她看见丁家宝出来，眼睛突然一亮，身体却颤抖得更厉害，嘴中发出呵呵的声音，神情显得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虚弱和恐惧的成份。
　　 丁家宝吃了一惊，乍一看这女子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懊然地呆立在门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冷的北风从敞开的房门吹了进来，使得在里间屋子烤火的丁耀宗起身出来关门，他见丁家宝挑着一担水桶站在门外发呆，说了一声：“你不去挑水，站在这里干什么？”
　　 当他走出房门，看见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瑟缩在自家门前的阶台上，马上瞪眼对还愣在一旁的丁家宝说：“还站着干什么？快把她扶进屋里去。”经父亲这一提醒，丁家宝这才回过神来，放下肩头的水桶，动手将冻得全身冰凉的陌生女子扶进屋里。
　　 可是，当父子俩想问明白女子是哪里人，怎么来到这里的，来这里做什么时，女子始终不说一句话，只是以惊恐不安的目光望着丁家宝，又是拉他的衣袖，又是摇着手掌，嘴里不停地发出含含糊糊的“呵呵”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个清楚的字来，眼睛里分明还有一种渴望与哀求的意思。
　　 她是一个哑巴，而且还是一个瘸子。这下可让丁家父子犯愁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位不束之客。
　　 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听说丁家来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女子，都赶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快嘴婆桂嫂大声对在场的人说：“上回我在三塘镇赶集卖篾货的时候见到过她，那时她在向别人讨钱，又哑又瘸，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叫花子。”
　　 队长丁家禄的老婆凤幼趋到哑女的跟前瞧了瞧，说道：“看样子是外地人，怪可怜的。这也是跟你们家有缘，反正冢宝没老婆，你们就收她做儿媳妇吧。”这句话让丁耀宗眼睛一亮，是啊，长期以来他都在为儿子家宝的婚事发愁，快四十岁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娶媳妇成亲呐。这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寒酸，另一方面就是丁家宝性格倔犟，对谁都没有一句话说。虽然经人介绍了几个对象，可是一见面，不是人家不愿意，就是他看不上人家，总之，这事已经成了他这做父亲的一桩心病。丁耀宗急着要在有生之年抱孙子，完成传宗接代，光耀门庭的大事。现在有这样一个年轻女子自己走上门来，虽然又哑又瘸，但毕竟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没有任何牵挂的女人，我们不嫌弃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能给丁家生个一男半女也就行了。况且，家中有个女人，日子总会过得热乎些吧。自从丁耀宗的老伴患病早早地去逝以后，他没有再娶，心里却一直希望着能有个女人，来帮他照顾照顾家庭。
　　 哑女就这样被丁家收留了下来。
　　 当天晚上，丁老爷子将哑女安排到丁家宝的房里睡觉，饥渴的丁家宝几乎是熟门熟路地完成了一个男人的本能。
　　 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开始就怀着一种欣喜的心情接受了这一切。接下来，没经多少考虑，也没容丁家宝的同意或反对，就在哑女来后的第三天，由丁老爷子自己作主，宣布正式娶哑女为儿媳妇。那天，他叫哑女煎了几个荷包蛋，请队长丁家禄来家吃顿便饭，让丁家宝和哑女给队长敬了一杯自己家酿造的谷烧酒，婚礼就算完成，丁家宝终于有老婆了。就这样，在丁家的户口簿上写上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丁哑女，在他们家自留地上又多添了一分五厘地。
　　 渐渐地，哑女的身体也有了一些恢复，脸上现出少许的红润来。她每天不声不响地像影子一样在丁家出出进进的做这做那，手脚还是挺勤快的，一看就知是个老实能干的女人。只是丁家宝见了她从来不用正眼瞧上一眼，更别提与她说话沟通了，就好象他眼前压根就没有这么个人的存在，虽然已经与她有过了床第之亲。
　　 不久，队上一帮女人之间又有了一个新的传闻，她们甚至当着丁家父子的面窃笑丁家宝真的好运气，不花一分钱娶了一个老婆不说，而且马上就要做现成爸爸了。原来，那些眼尖的女人已经看出，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哑女已经怀着至少六个月的身孕。
　　 果然，哑女进了丁家的门不到三个月，就产下来一个女婴。这不是在闹笑话吗？丁家成了什么了呢？在这里，人们不得不赞叹丁家宝父子宽容的心境和怜悯之情。
　　 起初，丁耀宗也十分恼怒，他叫儿子丁家宝背着哑女偷偷将这个野种女婴送出去。丁家宝闷声闷气地对父亲说：“人是你留下来的，要送你自己去送，不关我的事。”气得丁耀宗直瞪眼。后来他又一想，这么小的人儿，送出去也活不成，还是留下吧。既然孩子生在丁家，就是丁家的人，这也是缘份。
　　 丁老爷子有时望着媳妇的身影，和她那双充满委屈与哀怨的眼睛，总会在心里生出一些痛惜。
　　 至于家宝，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因为自从哑女由叫花子一下变为他的媳妇那刻起，他就从来没有去仔细好好想想这件事，他的心茫然一片，对哑女既同情又淡漠，根本没有什么感情的投入，他只是被迫地接受眼前的事情，麻木地在一个陌生残疾女人身上找回一点原始的男人尊严。虽然哑女千方百计用各种手势来表达对家宝的温存，有时急得直落眼泪，可丁家宝就是冷若冰霜，他看不懂哑女的手语，也压根儿不想弄懂她的意思。哑女有时用笔在纸上写出她要说的话，可没上过一天学的丁家宝一个字也不认识，他们根本无法沟通。然而哑女毕竟成了丁家宝的老婆，他们已经有了夫妻的名份。因此，不管丁家宝怎样的排斥，怎么想着香萍，但在事实上他已经接纳了哑女，从哑妇身上他重新品尝到香萍曾经给予他的乐趣。现在，哑女让他做了父亲。按照老爷子的说法，哑女一看就是只会下蛋的母鸡，她一定能给丁家生一个男丁。
　　 相处时间长了连石头都会捂热，何况是两个成年男女。如今，丁家宝面对哑女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将她当作陈香萍，在哑女身上寻找他心中隐蔽一角最温柔的记忆，正是这种移情作用，让丁家宝渐渐改变了对哑女的态度。尤其是每次与哑女同房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呈现修渠工地上那个难忘的夜晚，那个让他如痴如醉的温柔女人。这样想着，他越发感觉哑女与陈香萍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在某些时候他甚至怀疑她们两个是同一样人。
　　 这种变化令哑女兴奋不已。
　　 倒是有一点让丁家宝和所有人始终弄不明白，尽管哑女生育的第一个孩子明罢着不是在丁家怀上的，但是不管怎么去看，那孩子长得竟然还是与丁家宝有着惊人的相像之处，这真是扑朔迷离的怪事。这一点也是丁家宝把哑女和香萍当作同一个人的一个原因，至少他心里是这样希望的。然而，当他冷静下来想到香萍时，又依然强烈地排斥哑女，他认定香萍并没有死，也许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尽管人们说三道四，尽管丁家宝自己也疑惑不解，想不透彻的事情干脆不想，费那么多心思干嘛呢。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埋头做自己的活儿靠得住。
　　 哑女的生育能力还是挺强的，在丁家母鸡下蛋般地一连生了三胎，让丁耀宗始料不及并十分不满的是，三个孩子都是丫头片子。这个本就不够富裕的家庭更是一贫如洗了，只不过在那个岁月，大家出集体工，生活就是那么个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