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岁月祈雨
妈妈的一亩三分地如今正在经受着大旱,妈妈的心也在煎熬着,看见皲裂的泥土,就像看见我们小时候被风干裂的嘴唇。电话中,妈妈的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因炎热而无助,我因她的声音而心痛。
关注天气形势成了我每日必备的功课,听见山雨欲来,祈求那先行的风早日亲临妈妈的心田。一日半夜,我忽然听见一声闷雷不知从何处滚着硝烟似的气息涌来,不顾时间的早晚,迅速地拔通了家的电话,很快妈妈就接了,她也听见了雷声,被雷声惊醒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她那由于劳作被风吹日晒染成黑红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
雷声带来的惊喜充斥着这个夜晚和此时一根电话线两端的人。一边关切地盯着黑漆的窗外,听那乍起的旋风,无论卷起多少落叶,吹掉多少枝芽,只是想拥有那第一声雨滴敲击心灵的激动。我听到了,大雨似乎是一下子就从风的后面杀出来,如一队杀气腾腾的军队,风卷残云般席卷着这个世界。
我高喊的声音却没有让妈妈也兴奋起来,她说雷声停了,风也住了,雨不知下到哪个村子了。她失望地放了电话。我在这边和她坐到天亮。
接下来的日子,大雨小雨雷阵雨不时地照顾到我这一方天空。我经常在心里祈祷着,让雨,让老天把雨降到我家头顶的天空,浇一浇妈妈的精打细算的芹菜园,淋一淋妈妈蓄满希望的瓜田,也湿润一下妈妈那渴了许久的心。
可是,无论是滂沱的大雨,还是零落的小雨,似乎在与妈妈开着一个命运的玩笑,带着雨的云似乎更加顾及邻村或更远的地方。
妈妈怕我惦记,她说芹菜园已经用买来的水浇过了,两元钱一大桶水,用车拉回来,也没费什么劲。后来听爸爸说,去井边买水的人特别多,妈妈经常是半夜就去排队,而且拉回来一车后,再去排队的时候,就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了。
我完全理解这种心情,也同样受着干旱的折磨,每日阳光耀眼地白,天上没有一丝云,仿佛存在一块密不透气的厚布把整个天地重重地包裹着,这似火一样的炙烤让人焦虑,脚踩着地面,似棉样的软,让心里与身体时刻大汗淋漓。
我更加大汗淋漓,因为我想家了,我想起家中阴凉的屋子,想起满园子的各种蔬菜,想起围绕在村子周围的绿茵茵的禾苗,想起那风起云涌的金黄的麦浪,想起背着小书包上学的小侄女走进学校,那学校也曾遍布我的足迹。
我为妈妈祈雨,为她的希望祈求老天的恩典,因为妈妈的失望就似干柴烈火对我的焚烧,因为妈妈的失望就是她生命历程中的礁石,我怕,虽然妈妈时常带着笑,无论经过怎么的困难时期,她骨子里的硬气始终不减。但我怕这礁石加剧她的衰老,加深她的皱纹,加白她的头发,加紧地让她蹒跚起来。
我时常想,如果妈妈老了,不能动了,我该怎么去做?我会不会放弃我的一切,回到她的身边,像她照顾小时候的我一样照顾她,像她对待小时候的我一样对待她,用一种母亲的心,体贴、关注她。
我是她的女儿,但是我很失败,经常姐姐在我面前说,她与妈妈一起经历了多少年来家庭的变迁和事故,她与妈妈一起品尝过岁月的冷暖和人间的悲凉,算命的都说,是她能为妈妈养老送终,她说我只是一个类似过客的人,家里供我去上学,一直在外边呆了这么多年,从十三岁开始,我与家的关系就是钱的关系,一直到现在还未曾改变,只是给予的箭头改变了方向。我为这种形容感到脸红心跳,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的惶恐一日比一日喧嚣,我想寻求安静,于是我学会了祈求。
因为我一直不懂妈妈的爱。如今有些明白的时候,却只能默然地祈求。
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经常一个冬天一个冬天的咳嗽,经常发烧,发烧的时候,妈妈背我去卫生所打针,为了走点近路,经常要翻越园子前面的一堵低矮的围墙,妈妈个子矮,背着我,又不肯放下,我能感到她的吃力。打了针,再从这里回到家里。我夜里咳嗽的时候,妈妈心疼而无奈地帮我捶背,因为那时没有什么水果,我的枕边经常放着一块包着毛巾的萝卜,她说这种顺气的东西能压住咳嗽。
还记得更小的时候,躺在被窝里,妈妈在煤油灯下磕磕巴巴巴地给我们念小人书《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眯着眼,皱着眉,头发有时都烧焦在火苗上,黑烟经常吸入了鼻孔,在暗色的光亮下透着一圈很滑稽的黑。还时不时地帮我把被子扯一扯,盖住我的身体,掖在脖子处,只露一个小脑袋。被窝里的温度恰到好处,舒服中,不知什么时候就睡去了,梦中还带着像孙悟空一样能变化的身体飞翔在云彩上,自由自在。
有关妈妈爱的记忆经常在我脑海中出现,那时候,就像现在儿子很少考虑我一样,很少关注妈妈,不知道有关她的一切,她就像个铁人一样生活在我们周围,没有哭过,没有抱怨过,似乎我都不会认为大人会摔倒,不以为大人会坐在树阴下玩棋、闲聊。只会觉得,她是在一直干活,一直忙碌,不会病倒,甚至可以不吃不喝,没有她做不了的事情,有她在,就永远都平安快乐。
可是现在,妈妈因雨而彷徨无措,看到坚强的她因没有雨而趋向软弱,我能做的只有祈求,像虔诚的信徒一样祈求老天的怜悯。
雨终究还是没有下,伏天前的天气更是燥热难挡,晒蔫了满地的瓜苗,叶耷拉着头,茎无力地弯着腰,满地都匍匐着没精打彩的未熟的香瓜。这种状况比起去年来说,情景是好多了,去年只见疯长美好的瓜苗,却不见果实,有一些刚刚结了果,却意外地腐烂化掉了,到后来一年的辛苦和希望都付诸东流。
这片土地所承载的希望与收获是以年来计算的,三百六十五日为一个单位,春去秋来,人的一生共有多少个这样的单位呢?可以说屈指可数,年复一年的希望、失望,妈妈就在这往复轮转中白了头,累弯了腰。
妈妈何止需要的是一场雨,在崎岖的岁月里,她需要类似绵绵的小雨一样的温厚的希望和爱意,我为她祈求这场岁月的雨,永不停息。
如果有雨降落,是不是失望就会少一些;如果有雨降落,是不是妈妈就会晚一些时间老去;如果有雨降落,是不是她就永远会坚强得如一棵挺拔的树。
时间催着脚步,日月星辰交替着岁月,我想,如果妈妈老得不能动了,或是病了,像我小时候,我就会像她照顾我一样,背着她,在雨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