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粘饽饽(散文·温暖征文)
(一)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若隐若现;近处一颗“二踢脚”,“叭”地一声脆响钻入天空中,又是一声炸响,那纷飞坠落的纸屑如翩翩飞舞的彩蝶,在空中盘旋着。街口的几个小孩子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嬉笑着向远去跑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年的味道。
光阴似水,又是一年。虽然说如今都在说年的味道越来越淡了,但依旧想在这合家团聚的日子里做点新鲜花样的菜肴让家人感受一份欣喜与快乐。吃完早饭我便开始在网上浏览关于做菜的网页,希望可以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给这个春节增加点亮点。
以前是“好过的年,难过的日子”,可是现在我感觉倒过来了,是“好过的日子,难过的年”。小时候,只有过年时才会花很多钱,购买一些平时吃不到的年货,如果过年花得多了,以后一段时间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现在的每天都是在过年,想吃什么就可以去买、去做,以至于过年时都不知道要做一些怎样的菜,才能体现出来是在过年。
“咚咚——咚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有节奏,不急不缓。我坐着没动,儿子过去开门。门口一阵寒暄,听不清在说什么,片刻儿子站在门口。
“谁呀?没进来?”我停下敲解盘的手,侧过身去问道。
“晓东他爸,走了的,给送的这个。”儿子扬了扬手里的塑料口袋。
“哦,元宵呀。”我仔细看了看,那里面白花花的,一个个小圆东西,足有半袋子,看样是元宵。晓东是儿子的朋友,他爸是老公的同事,他们家就住在我们家后面的楼里,以前给送过几次东西的。
“元宵……”儿子定定地看着我,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一定想吃炸元宵了。父子两个人都爱吃炸元宵,我也爱吃,可是我不爱炸。也不知是我水平不好,还是现在的元宵偷工减料严重,每次炸元宵,尽管我小心再小心,馅还是毫不留情地全都跑出来了,炸完油锅里全是流出来的馅。那油甜甜的,炒菜是没法用了。元宵也只剩下皮,里外还有点零星的元宵馅,虽然吃起来味道还不错,但浪费这么多油,让人感觉有些败家,而且那些破相的元宵让人很气馁,一点成就的感觉也没有。
“你吃炸元宵还是煮元宵?”我满怀希冀地看着儿子,希望他说吃煮元宵,可是又怕他说吃炸元宵,还没等他回等,我便迅速说,“还是吃煮元宵吧,炸的我总做不好。”
“行,煮的就煮的吧。”没想到儿子回的还挺痛快,他没看出来我的虚伪,我心里一阵高兴。
“你把它拿厨房去,我上网查查冻元宵咋煮的来。”儿子转身去了厨房,我则查了查煮元宵的方法,感觉挺简单,跟煮饺子差不多。
来到厨房,把锅加上水,开锅后,将元宵下到锅里。
“这元宵真大,有以前的元宵两个大呢。”我一边嘟囔着,脑子却在想,也许这样的元宵包起来会快些,而且也容易多打点馅进去。想归想,手里也没闲着,用勺子将下到锅里的元宵一个个小心地滑开,省得它们互相粘连。
开锅了,我掀开盖子,用勺子接了点凉水,在元宵上面转圈浇着。水花在锅里欢块地翻滚着,锅开了几个来回了,我也浇了几个来回的凉水,可是还不见元宵飘上来。我在脑子里搜寻着以前的记忆,模糊记起以前似乎元宵煮一会就会飘上来的,要是我以为没熟再多煮一会,就会有坏了的元宵露出馅来的,可是这次却煮了这长久还没有飘上来,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元宵太大了?想上网查一查,又怕元宵会糊锅底,便没走开。看着沉在水下面的元宵,忍不住捞起一个放到碗里,用筷子轻轻地在皮上夹了一下,里面露出来了生粉的模样,还没熟!将这个元宵又放回了锅里。
又是几个来回过去了,水都不多了,元宵的小脑袋尖也露了出来,估计这回元宵咋也会熟了吧。关电源,将元宵盛到一个大碗里。
不服不行,个人包的这个东西质量就是高,煮了这么久都没煮破皮,我心里感慨着。拿起小碗盛了几个元宵,夹起一个元宵,轻轻咬了一口,熟了,只是皮太厚,一口没咬到馅,再咬一口,露出了小豆馅。这馅不太甜,不像每次吃到的元宵,咬一口就甜到心里。居然用小豆馅做元宵!惊愕的同时,脑子里一个念头忽然跳了出来,我瞬间石化了。
咋的了?原来、原来——这不是元宵,是粘豆包!怪不得我咋煮它也不浮起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面子丢大了,我心里哭了。
“粘豆包?老妈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站着身边的儿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听那话里都有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送你东西时咋说的?没说是粘豆包么?”我白了儿子一眼,恼怒地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啊,只是举了举袋子说,给送点这个。你说元宵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就没吱声。”儿子的话,让我想起了他之前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想了想确实不怪他,因为我不愿吃粘豆包,所以这个东西很少在家里出现。可是,可是这个粘豆包包得也太小了点吧,太坑人了,难怪我会把它认成了大号的元宵煮了好久。这事弄得,传出去丢死人了!我沮丧地看着那一大碗煮熟的粘豆包,看来这东西也只好等孩他爹回来吃了,家里只有他爱吃粘豆包。
(二)
粘豆包在我们国家有着悠久的历史,先人曾用它当成供品来祭奠祖先,可见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粘豆包是种比较抗饿的食物,据说满族人很喜欢吃,他们打猎、砍柴都要带上它,就连努尔哈赤都用它作军粮,在大清国的功劳薄上也有它的一份功劳呢。
粘豆包也叫粘饽饽,在我们东北这边是很有名的,小时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它。那时的年豆包是黄色的,都是用粘苞米做的。每当快过年的时候,母亲就会把泡了很久的粘苞米晾到不太干的时候,拿去碾坊拉成面子。也曾跟母亲去过几回碾坊,那里只有一个老师傅在管理,一间不太大的小屋当中,只有一台机器。老师傅带着面具,看不清脸面,只从他略有些苍老的声音中,能感受到他的年纪不小了。他的一身衣衫很旧,身上都是粉沫,空气中也有些粉尘飘浮着。老师傅将过完秤的苞米放到漏斗里,那边就会出面子了,若要想拉得细,就得拉两遍。
回来后,将拉好的面子放到面板上晾干,不然会捂了(也就是发霉)。干了后将粘面子收起来,随吃随用。
吃时将粘面子加水和好后,揪起一块鸭蛋大小的面块,团成团,在左手心里拍扁,中间放上一个准备好的小豆馅,左手一收紧,右手去将转圈的边捏实了,在手里再转几圈滚成圆形,一个外表光滑的粘豆包就做好了。
这个小豆馅制作也很简单,就是将小豆洗干净后放到锅里煮熟,里面要多放点糖,不然不甜。不过那时候,家里富裕的人家不多,白糖也是凭票买的,舍不得多放的,倒是放糖精的时候多些。
小豆熟了以后,捞到盆子里,快凉的时候,用手捣碎,再团起乒乓球大小的一个个圆团备用。这也是算个技术活,得掌握好温度,小豆热了烫手,凉了变硬,就捣不碎了。
做好的粘豆包放到盖帘上,排好,粘豆包之间要留点空,省得粘连,一大盖帘排满后,放到锅里蒸熟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要蘸着白糖。吃不了的粘豆包要放到外面冻上。下次吃的时候,放到锅里热透,跟新蒸的一样。
尽管很多人都爱吃它,每年春节前家家户户都会蒸很多粘豆包冻好,准备过年时吃,可是我却不爱吃它。也许是我不爱吃小豆馅的缘份吧,可那时的粘豆包都是小豆馅的。在我的记忆当中,小时候吃过的年豆包是屈指可数的。
如果硬叫我吃,我更倾向于吃粘火勺子。粘火勺子其实就是把粘豆包拍扁了,变成一个个小饼,锅里放上一点油,烙成一个个小粘饼,蘸着白糖吃。这个我还可以吃上一个。可是在那个年代,家里的油很少,所以烙的小粘饼也少,家里更多的时候都是蒸的粘豆包。
无论是粘豆包还是粘火勺子,姐姐都很喜欢吃。每次过年回到家里,母亲都会给她热一盘子吃,走的时候,还会给她带一些回去。而我,却离那些东西远远的。
后来,生活好了,过年时家家也很少再准备粘饽饽了,如果哪家亲戚做了这个,都会当成好东西,送给左邻右居、亲朋好友一些。如果自己嘴馋想吃的话,那也只有上市场去买现成的了。那些现成的粘饽饽,都加了改良,比小时候的那种粘豆包华丽了许多,它们有些是黄米做的,有些是糯米做的,里面的馅也多种多样。只是那些热气腾腾的粘豆包里,再也吃不出来小时候的那种味道了。
(三)
婆婆家里,年年过年都要做好些粘饽饽,每年我都会愁带回来的那么多粘饽饽咋吃,虽然老公爱吃,可是我和孩子不爱吃,不带吧,老人又不乐意。
有次老公从长春回来,婆婆给带回了十来个粘火勺子,那是婆婆从农村给小叔子带去的,恰巧老公出差,于是就给捎回来了一些。这个咋吃呢?忽然我想起了油炸糕。对,把粘火勺子放到油锅里炸一下不就是油炸糕了嘛!说做就做。炸出来的粘火勺子吃着还真不错,一家三口都爱吃,我就是感觉要是死面的没有馅,或是换成糖馅的就更好了。
过年的时候,婆婆又要给拿做好的粘饽饽,我没有要,而是要了一块和好的粘面子,回家发现,小姑子给装了两大块。
我们是晚上顶着大雪回到家的,听客车司机说,这样的天,明天肯定又不通车了,很庆幸,老天没留住我们。外面大雪纷飞,我却兴致很高,躺上床上计划着明天怎么把粘面子消化了。休息了一个晚上,吃过早饭,我就开始忙乎,按照晚上想的,炒了一些花生,将外面的红皮去掉,再放到菜板上用擀面杖压碎后放到碗里,拌上白糖,看着感觉干,又加了一点熟豆油,尝了尝,感觉味道不错,于是拿过粘面子,开始包馅。包好后,拍扁的是粘火勺子,又包了几个圆的,好像元宵一样,又似小号的粘豆包。
油锅开了,我边包边下锅,小心翼翼地两面轮番翻弄着。馅包的不多,怕漏。看到有鼓的,我就夹了出来。当一盘喷香的粘饽饽上桌的时候,得到了儿子和老公的啧啧称赞。几个小元宵都叫儿子吃了,吃完他开始吃粘火勺子时,才发现粘火勺子更好吃,许是粘火勺子里的馅比小元宵里的馅要多些的缘故吧。嘴里嚼着酥软的粘火勺子,一股成就感深深地包围着我。
人只要一高兴就能干,得到别人称赞,干活就有动力。我一边吃着,一边心想在想,还有一大块面,明天把那块再炸了……
从没想到有一天粘饽饽会这样好吃,生活条件的改变,让一些小时候看起来不太好吃的东西变得好吃了起来。
记得小时候,很奇怪为什么家里一来客人,就要做香辣肉丝,那时我还不吃香菜。我想不明白,一点肉丝里面放点红辣椒丝,再加上很多香菜,有什么吃头?大了才明白,原来香辣肉丝是以肉丝为主,香菜要少放的,那时家里条件不好,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肉丝了,就以香菜为主了。长大后,从吃了一顿真正的香辣肉丝我才开始爱上吃香菜的,也爱上了这道菜,自己试过很多次以后,也终于让这道菜成为了自己的拿手菜。
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小时候的很多东西并不是不好吃,而是限于条件,不可能做得好吃。那时候能吃饱饭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缺肉少油的日子,还能期望有多少美食呢?
外面的鞭炮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那远方的世界里此时是否也在过年?那里的年是否也如人间一样热闹?在这年味浓厚的节日里,远方的亲人们,你们是否也在吃这炸得喷香的粘饽饽?我的眼前仿佛看到那遥远的世界里,父母正拿起一个粘饽饽,咬了一口,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似在轻声说:外酥里糯,好甜,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