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核桃
　　 （一）
　　 核桃剥开壳后，内部的形状就像是人大脑的构造。小时候课本上看到过大脑的构造图，看起来一模一样。这样的类比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反正每次剥开一个核桃，就会看到一个大脑。这个联想总是及时进行，不曾间断。
　　 如果人的大脑能这样赤裸裸地被人看到，会是什么情形？它隐藏在内部，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影响，可是裸露于外就不然——那是非正常的，不同于常规的，对人形成挑战和侵略的状态，有着不同于平常的意味。当然这样的情况少而又少，我们大可不必担心。但是我忍不住要做诸如此类的一番联想。我会一次又一次津津有味地陷入这种联想，不可自拔。是啊，我们习惯了的东西非常牢固，非常顽固，非常有保护性，它们成为一个既定，一个不可动摇的实体。好像你只能遵守，沿袭，出了框就匪夷所思，就大逆不道，就会遭受到攻击。
　　
　　 （二）
　　 老婆说：“你吃核桃吧，补脑，核桃里面的那些隔膜皮质也别扔掉，攒起来冲水喝，补肾，对身体好。”我也不知道她这些话是从哪听来的，有没有道理，反正她既然这么说，我就照办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反正也不难做到。再说，她连核桃都给你买回来了，放那里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人对它们表示关照吧？也不能让老婆的良苦用心付之东流吧？所以吧，于是乎，我就接二连三利用闲暇时间敲核桃吃。当然也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独吃，我也招呼家里人来一起吃，但不知是家人不爱吃还是为了照顾我多吃，他们总是象征性地吃一点就不吃了，我只好大吃特吃，倒好像我有多么爱吃核桃似的。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年过知天命之年了，居然享受到了小时候享受不到的美食，也是生活给予我的乐事吧。我本应该很知足很知足的。
　　 说实在话我小时候对核桃是有强烈的觊觎之心的。记得自己十来岁时候——再小真的记不清了，过年到人家拜年，看到果盘里的瓜子花生核桃糖块，瓜子糖块无所谓，家里有，也吃腻了，花生核桃是比较吸引眼球的，是能够挑战内心里的馋虫的，尤其是核桃，记得只是在给爷爷奶奶磕头后才能到手一个两个，很珍贵，半天舍不得吃，半年过去了，还是舍不得吃，一直拿在手里玩，玩完就随手装在裤兜里，不敢随便乱放，惟恐稍有不慎给弄丢了。但总有找不到的时候，往往是当裤子脏了妈妈给洗的时候自己忘光了，没来得及掏出来，结果就迷迷糊糊被妈妈搁到连她也记不清的地方，到想起来找，早没了影踪。倒也不至于哭鼻子，但懊恼总是有的，好多天怏怏不乐，不过也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碰到的情形，那真是天大的一个惊喜！不过找到了还是舍不得吃，还是拿在手里玩，或者依旧装在裤兜里。哎，不会总结经验教训啊！到最后玩着玩着，又找不到了。那份恼火，至今难忘。就常常想，什么时候能放开肚子吃核桃，该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了！
　　 如今真的能放开肚子吃核桃了，感到了美好没？说实话没有。你会说，人啊，真的是欲壑难填。我是这么想这个事的，虽然说如今什么吃食东西也不及咱小时候的好，比如西瓜梨果，比如各种蔬菜，因为这样那样的添加剂黯然失色，被人诟病，不过我也明白，并不全是人家核桃不好吃，而是，一方面，人总是不会满足的；再方面，一旦过了那个时段，你曾经觊觎的东西，往往就发生变化了；还有，很可能，不一定是核桃变了模样，而是你自己发生了变化。譬如你小时候爱吃鸡蛋，到年长就或许因为身体原因或者其他的缘故，不能吃鸡蛋了。这方面的例子比比皆是。好多东西变化太快，你始料不及，但现实就是如此。
　　
　　 （三）
　　 人生总是在变化的。你不能讲死理，钻牛角尖。刻舟求剑似的笑话层出不穷。我们对古时候那个人表示不屑，殊不知我们也照样常常犯那样的错误，还不自知。事物总是在客观变化着的。这种变化无穷无尽。我们只能顺应，不能抱残守缺，不好一叶障目，不可坐井观天。你非要一根筋，就是不自量力，就是鼠目寸光，就是拿自个儿不当回事。你连自个儿都不当回事，你让谁把你当回事！
　　 就还说这核桃吧，有道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我们能把它联想成人的大脑，但也仅仅是一种联想，再多想就无益，你非要想看到人的大脑长在脑袋外头，就不对劲；既然我们有时候稀罕它，有时候又忽略它，熟视无睹地看待它，把一切都当做是生命过程中的一种可能，那么，这一切就都是有道理的。你没法硬性规定什么，也不好设法隐藏什么。都自然天成，顺理成章。
　　 人生，就是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从这里到那里，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不间断的转换过程中，人生也便实现了其现实意义和精神意义。
　　
　　 二、本色面目
　　 (一)
　　 公交车平稳地向前行驶。邻座两个年轻人，正是让人羡慕的年龄。男孩阳光，女孩娴雅，一眼看去挺舒服。他们自然而然地对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恰当地照顾了车上人们的接受程度。他俩真实的关系如何？未知。不过，就算是这样，在这个时段的这个空间里，他俩这样的本色情形，还是让我想起曾经耳闻目睹的一些事情。
　　
　　 （二）
　　 他的手还在她怀里。
　　 电来了的一刹那，车间亮如白昼。我以为他和她会惊慌失措，会脸红。可是没有。他们笑嘻嘻的，跟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事实上根本就不一样。第一，他俩不是在搞对象；第二，他俩分别有了对象，尽管都还没结婚；所以第三，当着大家的面，两个人如此亲密无间，嘻嘻哈哈，身体接触得如此怪异，就不对劲儿。尽管一开始是在停电后进行的——停电后的一瞬间，整个车间一片黑。大家摸索着找到坐的地方，各自三五成群地聚起来，插科打诨，说笑话，唠闲话，开始停电后的自娱自乐，而有些人，比如说他俩，就有了搞小动作的机会。说是小动作，他们也不避嫌，就和大家坐在一块儿，而且两个人不但紧紧地挨着坐，还勾肩搭背，他甚至把自己的手也伸进了她的怀里，这从她吃吃直笑并一个劲儿说：“不要不要！”但是根本不做任何抗拒而是默许接着就嗯嗯啊啊直叫的情形里能看出来。大家谁也不傻。不过一旦来了电，两个人也不忙着结束彼此的暧昧，他的手还在她怀里，一个劲儿地摸索着，揉捏着，还瞧着众人，好像显摆的意思；她则假意往外推他的手，却也并不使劲儿，两个人的互助合作十分默契，让人看到了十分精彩的一出戏。几次这样下来，好像这两人的戏就成为了专场演出，每每轮番上演，他们自己享受是一方面，大家乐呵又是一方面。类似这样的娱乐，便一点点充实了我们夜班忽然停电后的时间。
　　 意识到他俩的不对劲儿，好像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因为其他人都没事人一样，该说笑的说笑，该东张西望的东张西望。倒好像我有多么的不对劲儿。到后来，我也便麻木了，慢慢地觉得，要是唱戏的主角是自个儿，倒也不错。当然我也只是局限于想一想而已。想的归想，做的归做。这世上，任是什么事，都是这样的。之后若干年，他俩各自结婚，那段暧昧成为历史。
　　
　　 （三）
　　 他气冲冲扑进边房去的时候，我们是巴望着出点什么事的。最好有人受了伤，出了血，伤情越重越好。但是没有，他垂着脑袋出来了，看那情形，他是想把自己的脑袋扎入裤裆里，免得被人看见他这副狼狈相难堪。其实这个结果也是能够想到的，因为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成天宰杀大牲口，浑身上下有一股子野性和血气，不用说是他了，任是谁在这家伙面前，都得让三分的。
　　 哎，自家老婆心甘情愿给人脱裤子，你有什么办法！
　　 他只有连声叹气的份了。
　　 还有人说风凉话：“肯定是他不行，老婆吃不饱，当然要找食吃啦！”
　　 “嗯，人家周瑜打黄盖，谁也不用多管闲事！”
　　 “你看看，他本来是吃了亏挺有理该博得同情的一方，如此说来，倒好像是他不仁不义不像话了。世上这事，难说。”
　　 不是一回两回了，在车间的边房里，他的老婆跟这个壮实汉子翻云覆雨，被人撞见了，一般也没人多嘴。不过日子长了，不知咋就漏了风，这不，肯定他是听不知哪个多管闲事的絮叨了，冒火了，找上门来了，但是有鸟用。
　　 人啊，一旦遇上这样的不省心，也是无奈得很。谁能管住谁？谁该管谁？个中情由，谁知道？只好听之任之。日子长了，彼此都不再把它当回事。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四）
　　 这小子没别的本事，专会招逗女孩子们。车间里的一应活计，他不是拖拖拉拉干不利索，就是越干越乱，闹得最后还得别人来收场擦屁股，要不就干脆给你来个什么不大不小的事故，搞得车间一应大小上下人等都很头疼。所以到后来，车间领导只是安排他协助其他人干，不敢单独分配什么活给他了，所以他也就乐得自在，什么协助不协助的，那就是个话，说完就完了。他背着手，扬着头，车间里这儿那儿转一圈，抬腿就溜出了车间，通过门岗，到女工楼上去了。按说厂规规定，男工是不能随意上女工楼的，尤其他还是在上班期间，可是，他是衙内啊，副厂长的小舅子，谁也不敢惹他，也懒得管他，都睁一眼闭一眼，由他去了。
　　 这就苦了那些单独待在宿舍里的女孩了，她们无论是正在睡觉，还是洗身子，抑或跟好友闲坐，他都会一头闯进去，在她们一迭连声的惊叫声中，旁若无人地嬉笑着，跟她们寒暄斗嘴。
　　 问题是，还真有女孩愿意入他的眼，他也能入了她们的眼，一来二去，就依偎着他走出楼门，走出厂门，逛街，看录像，干那些你可以脑补的勾当去了。更有甚者，据说他可以同时带两三个女孩一起行动，一起作乐。究竟他魅力何在？人们后来就总结出两条：首先是他自身条件过硬，别看他做车间的活不行，做男女那事，却是一绝，竟可以连续上阵，不会萎靡的，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的，每个人都有其与众不同之处的；其次是，他许愿给那些女孩子们说，可以调动工作到什么什么地方，离开又脏又苦又累的三倒班岗位，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女孩子们真就那样天真，容易轻信？也未必，有很多肯定是在苦苦等待中失望了又希望，再失望，也有的则或许单纯满足于其金枪不倒的魅力，也未可知。毕竟，食色性也。自古以来，这个话题就不乏其例。
　　
　　 （五）
　　 看看也便十几二十年过去了。那些活色生香的过往曾经，貌似都流水一样不见踪影，但是总能在不经意间，某些片羽鲮爪一一在心头浮现。尽管不是那么真切，也不是怎样紧要，不高蹈，不张扬，甚至在一些人眼里，比较猥琐下作，见不得光，见不得人，但是却能让人平添一份感怀。其真实的面目，一再让人瞩目，让人感怀。不得不说，日子一天天流逝，人渐渐麻木了，一切都不在心上了。而生活里总有些东西，悄然无声，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探望你，让你记住其本色的面目，并细品其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