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回忆】父亲的2015年(散文)
我是家里的独生子,在H市读大学。因为我父母都是农民,收入有限,所以我上学时尽量节俭,这是我唯一能为父母做的。即使这样我一整年的费用也得两万多元钱。
父亲也有几年文化,知道读书的重要,所以总希望我多读些书,有更大的出息。
家里只种玉米,赶上农业现代化,种的地亩数是祖父时的数倍。春天,旋耕机、播种机、四轮车,喷药罐,自动犁,秋天大型玉米收,卖粮时大型脱粒机,铲车,大挂车。机械化的轮番作业,代替了牛马和人的重体力劳动,让父辈较祖父辈轻松了许多。
2016年1月6日我放寒假回家,父亲刚好卖完粮食。黑色的方便袋里装了好多钱,父亲说有九万三千八百元。我心想这下好了,欠的账都能一一还上了。
可我却见父亲眉头紧锁,坐在炕头抽着闷烟,一口不迭一口。我不解,问父亲:“老爸,卖了这么多钱,您怎么还不高兴啊?”
父亲望着窗外,讲述2015年的农事。
北方的春天总是偏旱,父母种地需一垅一垅地浇水。早出晚归半个多月,总算把这九垧多地种出苗儿来。谁知老天爷一个喷嚏,雹子满天落,砸碎了襁褓中的苗儿,父母及乡亲走在田间地头,同那被雹子砸了的小苗儿一样,蔫头耷脑。因为已经时值六月中旬,不能改种其它作物。经过十多个艳阳天,受了病的小苗儿放出了新叶,焕发了生机。
于是,间苗,喷洒除草剂,趟地等一系列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正欲追肥之际,天降数日大雨,苗儿又经雨水浸泡,颜色转黄,如人抱恙。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来人拍照取证,归去后电话答复大家,苗儿没死,即不绝产不予赔偿。低洼处死光了苗儿的,给了一二百元的钱。竹篮打水,几乎为空。
苗儿缓慢地长着,天总多云,地里泥泞,该追肥了,四轮车进地摸大墙,直打误,泥浆四溅,不甚其苦。
好歹把肥追上,老天爷又开始暴晒近两个月。追过肥的苗儿就没怎么长,奄奄一息了,八月上旬才降甘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八月中旬冰雹又至。
这2015年的玉米有如取经的唐僧,历尽磨难,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穗子。但较2014年无论产量与质量都差一大截,价格也差八分钱左右。
父亲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说:“你读的书多,准备纸笔,帮我细算算,到底挣了多少钱。再算算支出,看看还有没有种下去必要。”我不敢怠慢。
“咱家种了一百四十亩地,其中自家的四十亩,租的一百亩,三百五十元一亩租的。翻地需要三十五一亩,种子一亩需三斤左右,十五元一斤,柴油一亩得三十元左右,化肥需八十元左右,收地的费用得四十五元自家地国家给补贴两千八百元。”
“爸,租的地一亩挣七十五元,总共挣七千五百元,自家地每亩挣四百二十五元,总共挣一万七千元,加上补贴钱今年总共挣两万七千三百元。”
“你再算算,春起的种子化肥是赊购的,一共是一万五千二百四十元,农药是赊购的,一千二百五十元,你奶奶高血压哮喘,你妈妈心脏病,还欠田大夫两千三百元的医药费。收地时,咱家的旧四轮车修不好了,四轮车头是赊购的,一万六千元,这些是必须得给的。还有租地的钱也是必须得给的,三万五千元,去了这些还余多少?”
“爸,还余两万四千一十。”
“你明年一年得两万吧?”
我低头不语。
“剩四千块钱,种子,化肥,柴油,农药,还有一家人的柴米油盐,多大的缺口?”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帮父亲算这样的账,这一算,算出了父亲的艰辛,这一算算出了母亲的劳苦。怪不得父亲数年不添一件新衣,怪不得母亲从不买一瓶润肤霜,怪不得奶奶生病不肯住院……
归家时见机械满院,看父亲卖粮钞票满袋,以为农村也现代化了,小康了,哪里知道这“繁荣”之后的辛酸。一时间明白了父亲紧锁的眉头和那浓浓旱烟云雾。
我与父亲回忆2015年,我帮父亲结算2015年。我不知道除了我父亲这样的农民和我这样农民的孩子,还有什么样的人会帮农民算这样的账,了解现代化的农民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