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支撑(纪实散文) ——记雀之巢巢友康蕾儿
支撑,无所不在。
高楼万丈,始于砖石的支撑;大树参天,源于根须的支撑;网站的兴旺,系于网友的支撑;国家和民族的崛起,同样有赖于广大民众的支撑。
最经典的说法莫过于“人”字的解构:一撇一捺,相互支撑。“一撇”,好比是人的躯体,“一捺”好比是人的精神,“一捺”支撑着“一撇”,好比是人的精神支撑着人的躯体。
可以说,人生离不开支撑。
已然走过8个春秋,已然壮大为77个社团,已经发表过3484800篇文章的榕树下全球中文原创作品网,当你点燃生日的烛光,当你捧起“中国互联网产业品牌50强”的奖牌,你是否想过,在支撑你的浩荡队伍里,行走着一支“弱势群体”,但他们却是榕树下最坚挺的脊梁。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康蕾儿。“女,20多岁,山西太原人,腿有残疾,榕树下雀之巢社团一位值班编辑,在树下发表过多篇散文”,这是我没有亲眼见到她时所掌握的全部资料。
2005国庆节前夕,康蕾儿在树下给我发鸡毛信,说要随父母来京看望在北京上大学的弟弟,顺路也想看看我。
对我,这是一种常态。自从做了榕树下雀之巢文学社团社长,与巢友(我们对社团文友的昵称)在北京相见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女儿也会噘着嘴说,今生最没面子的事,就是妈妈见过的网友比她见的还要多。
“月楼阿姨,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呀?”手机那端的她声音很甜美,一声声“阿姨”的称呼,却让我感到有一种压在心头的沉重。
很快跟她约好了吃饭的时间和地点,想到她腿有残疾,我特别盯问她要不要我开车接?她连声说“不用了”,弟弟会“打的”把送她过来。带着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口吻,我连声说:“阿姨请客。”
提前赶到约好的餐厅,我发现餐厅距离观光电梯很近,于是,我站在电梯门口等着康蕾儿的到来。每一次电梯门打开,我都会仔细地往里张望,寻找那个拄着双拐的女孩。然而,电梯门N次打开又关闭,她都没有出现。
一丝焦躁浮上心头。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一架轮椅随着一群人缓缓推了出来,还没等我看清楚,一声熟悉的“月楼阿姨”的呼唤便落到我的眼前。声音是从那架轮椅里传出来的。坐在轮椅里的,是一个肤色有点黑长相很淳朴的年轻女孩,她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两排牙齿洁白如玉。
“康蕾儿!你就是康蕾儿?!”她朝我点点头,笑得很率真,很健康,很好看,带着阳光的味道。我惊呆了,一下扑到她的面前,她的身躯瘦小得如同10岁的孩童,我不敢使劲,生怕一不小心搞痛了她。我轻轻拥抱着她,默默感受着她的体温,心跳变得紊乱。
康蕾儿依然开心地笑着,我却有了一种失重的感觉。就在那个瞬间,平素张扬跋扈的我突然失语……
一个黑瘦的男孩微笑着站在轮椅后面,想必他就是康蕾儿那个上大学的弟弟了。我朝他点点头,他略带腼腆的也跟我点点头,却没有叫我“阿姨”。我和他一起把康蕾儿推到餐厅的包间,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后,他把她像一片叶子似的从轮椅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椅子上。看上去,她的双腿毫无知觉,软软耷拉在椅子外面。
我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但这样的场景还是让我无法招架,我连忙招呼服务生点菜,极力掩饰着内心涌动的难过。
这时,我发现康蕾儿很自然地把右手伸向一直低垂的左臂,轻轻提起左手腕,那只小巧的左手就被“摆”在了餐桌上,好像那手不是长在她身上的,而是她随身携带的一个“玩偶”。
看到我诧异的表情,康蕾儿向我解释道:“阿姨,我的左臂也不能动。”“那你,怎么打字呢?”她笑了,再次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把双手并排放在餐桌上,虚拟地演示着在键盘上打字的样子,十只灵活的手指就像小鸟的翅膀,上下翻飞,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别无选择,我只能努力地塑造自已,成为我想成为的另一个样子,竭尽所能。”她轻松地对我说,拒绝同情。
于是,我想起了“昔日黑马”,想起了“霜迹板桥”,想起了“碎月岁月”,那些同样身患残疾的社团编辑。这就是我们的社团编辑啊,没有一分钱工资,没有一分钱奖金,更没有人给他们提干晋级,甚至连道具鲜花也少得可怜,但恰恰就是他(她)们,用精神的力量支撑起榕树下网络文学的天空。
面对他们,谁敢称自己是“强势群体”;面对他们,所有的豪言壮语都会变得轻如鸿毛。
“榕树下成立8周年主题征文活动开始了,阿姨想写一篇关于你的征文,可以把你的故事告诉阿姨吗?”我谨慎地避开敏感词,小心翼翼的问蕾儿。她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那是1992年的春天,我只有10岁。”蕾儿开始陷入回忆,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婴儿般纯洁的光。“那时,我喜欢上了跳绳,刚刚体味到那种酣畅淋漓的运动带给人的快感,我会拿着跳绳从学校一路跳回家,会给跟着我玩的每一个孩子叠一个纸风车,迎着风没完没了地跑,不过,这样散发着鲜橙味儿的日子很快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那天,我感冒了,”一片乌云忽地飘进蕾儿的眼底,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本来是件极平常的事,吃药打针,可是没想到身体越来越没劲儿,三天后下地解手都站不住。父母找到医生询问,医生说很可能是小儿麻痹,可是都10岁了,怎么会?”
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医生建议去大同一院检查,去了后,医生拿诊断器敲了敲我的膝盖,没有弹跳力,他说医院没有床位,让我们去大同二院。大同二院那天值班的是个有经验的老大夫,他全面询问和诊断之后告诉父母,你女儿的病好像是格林巴利综合症,中医学名叫多发性神经更炎。这种病发展到最后是分泌物会越来越多,如果不及时治疗,光是痰就会把人憋死。可我们医院现在没有呼吸机、吸痰机,我建议你们去太原或是北京,快动身去吧。”
“是啊,还是北京医疗条件好!”我亟不可待的说。
“唉!”蕾儿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已是黄痰一口接着一口,出现了呼吸不支的情况。父母担心去北京路途太远,半路发生意外,决定还是节约时间去太原。花了五百块钱租了一辆车,一路上我就在妈妈的怀里,脑子已经有些昏迷,只是觉得出不上气,憋得难受,我小声叫着,妈,妈,我难受。妈总是焦急地说,快到了,快到了,蕾蕾,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蕾儿告诉我,那声音传达到她的脑海里已是十分渺茫,仿佛隔山隔海。只是单纯的她并不知道有种叫做死亡的东西正在靠近。只知道,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喊她一声,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她努力地答应一声。记不清答应了多少声,只记得车窗外的夜长长的黑黑的,从没有那么黑过。
终于到了!
一楼急诊室值班护士看了看情况,给医生打了电话,医生问,还有呼吸吗?护士说,有。于是决定收治。谁知到了二楼抢救室时,蕾儿的呼吸几乎没有了,医生责问护士,医院现在不收治已没呼吸的病人,你怎么搞的?护士一脸委屈,说刚才还有的。
妈妈已是满脸泪水,禁不住双膝跪地,撕心裂肺地恳求医生,医生拿出一根塑料管子说,如果这根管子能顺利从口腔插到气管就有救,否则……这是蕾儿后来听妈妈讲过无数遍的故事,刚开始讲的时候,母亲流着泪,父亲抽着烟低着头沉默着,后来讲得次数多了,蕾儿说,她也习惯了。
幸运的是,那根管子一下就插在了合适的位置上,后面的事情蕾儿就不知道了。听父母说,丁医生顿时松了口气,抢救的过程有足足六个小时。
“月楼阿姨,今天我认真回顾那时的细节,还有沉重的感觉。”蕾儿的话语里积蓄着沉甸甸的认真和沉重。我很理解地连连点头。“阿姨,”一丝羞怯的表情出现在蕾儿的脸上:“那时我会莫名地发脾气,我对父母发脾气,他们会焦急地摸不着头脑地问我哪里不舒服,我用仅能动的一只右手拍打被子,丢我身边仅有的东西,然后是哭泣……”我使劲点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蕾儿告诉我,最让她伤心的还不完全在疾病。其间,医生要她把可以扎起辫子的头发剪掉,因为如果不剪,头发掉进切开的气管里,可能会造成感染。看着长长的头发散落一地,蕾儿哭了整整一下午,好像跟什么宝贵的东西告别。
平常的时候,蕾儿等着呼吸机那一口气打上来,她就说一个字,再等一下,再说下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要说的话,唱她要唱的歌,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蕾儿说,那段时间,她对未来几近绝望。
“阿姨,我曾想喝下许多瓶的酒,醉着不再醒来,阿姨,你也许觉得我不过是个孩子,这种冲动很可笑吧,可是有段时间就是想那么做,难以摆脱。失眠,哭泣,很长一段时间。”当蕾儿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她其实已经走出来了。
“告诉阿姨,你是怎么走出来的?”我相信她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有一天,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生病前第一次给自己买的书。我一提出来,父亲母亲就开始一本接一本地给我买,一本接一本地念给我听,念了许久,直到我可以有力气捧着它们为止。”蕾儿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亲情、音乐和阅读,到现在我仍然认为如果没有他们,我的世界不知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会整天整天地下着雪?躺在那里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窗外的树,不知什么时候竟是那么墨绿墨绿的了。”蕾儿情不自禁的把眼光头投向窗外,那是北京的秋天,天高云淡。
“记得那个晚上,守着我的父亲说要到走廊上吸支烟,说就在窗口看着我。不知怎么,呼吸机脱落了,父亲的眼睛正在别处,转到我的身上后,忽然发现出了问题,马上就冲了进来,就在这几秒的功夫,他发现我自已呼吸了几次,说明我肺部功能有了恢复的迹象。”蕾儿再次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好明亮,像冲破乌云的一束璀璨的光。
“我清楚地记得出院的那一天,”蕾儿放大了音量对我说:“阳光那么充足,人那么多那么多。其它的印象都模糊了,可能是刻意让它模糊的,那是一道分界线,另一端就是在医院的日日夜夜。”
然而,严峻的考验刚刚开始。
“真正意识到我与别的孩子完全不同,是在一个个漫长的下午,”蕾儿的音量再一次放低,“弟弟,还有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要么上学了,要么郊游了,要么去玩了……而我,双下肢不能动,左上肢已经失去运动功能,只能像一堆泥瘫在床上。我只能运动自己的眼睛,与窗外的阳光和黑暗对话。我熟悉每天光影的变化,就像熟悉自己的发肤。”
蕾儿告诉我,父亲用绳子把她捆在铁床的床头上,让她学站立。很痛苦,她的肌肉一点力气也没有,可她得控制住它们,不让膝盖打弯儿。那个时候,蕾儿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人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十万分之一的发病率呀,怎么就轮到了我?是我得罪了什么,做错过什么事情吗?想起小时候伙伴们玩逮着的燕子,那燕子向我射出求助的目光,而我不敢提出让他们放了它,是这件事吧,所以要让我受到惩罚?没人知道我怎么想,因为大多数人见着我的时候是笑着的,并不是勉强,而是本能,想淡化这严酷的事实,想逃避那些该由我负的责任。现在才敢承认我是怯懦的,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不。”蕾儿的眼里盛满了泪水。
就在那一刻,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在心里一连串的痛骂自己“残忍”、“卑鄙”、“混蛋”……我想逃之夭夭。我想用隐身术把自己藏起来——只要不让我与蕾儿对视!
蕾儿是聪慧的,她一定看出了我的自责。于是,她用唯一可以自由动作的右手轻轻抹去泪水,冲我调皮的笑了一下。
天晓得,我竟有一种被“特赦”的感觉。
蕾儿告诉我,以后,每天早晨都是父亲叫她起床,背她出去锻炼,风雨无阻。他在后面用手环着她,用他的脚带蕾儿的脚往前走,时间久了,蕾儿竟然自己迈了出去,像幼儿一样,父亲母亲高兴得笑了。
蕾儿也高兴,可内心深处是苦涩的,“我这么大了,竟然还要重新学走路,而高于地面的随便一点东西都能把我绊倒,因为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不谐调。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有一阵特别的疼痛,我想到了那些摔倒的时候和样子,想起我是那样的无助、挣扎和狼狈,那是我最讨厌自己的时候,讨厌不争气的腿和胳膊还有腰,我边嚎啕边使劲地用手捶打它们。声嘶力竭,眼睛红肿,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后来,蕾儿可以拄双拐出去走路了。开始的时候父母跟着,后头的日子,她不希望他们跟了,每天天没有亮,她自己起来,沿着楼梯的栏杆下楼。朦胧的天光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周围好静。走到二楼的时候把立在那里的拐杖拖下一楼,在那里架好拐杖开始走路。
“还清楚地记得天上有星光闪耀,我抬头看看,有些欣喜缓缓地蔓延,那就是所谓的精神力量吧。”蕾儿带着神性的表情缓缓说道。
我被蕾儿彻底征服了,她在我的心里变得高不可攀。
“在锻炼的路上,无论多么凄风苦雨,想起有一本书等着我,就有温暖的感觉。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写过,‘我知道有一本书在时光的暗处等待,不舍昼夜,这份等待是其它任何人和事都代替不了的。’”从那以后,蕾儿从童话的世界里走出,开始读名著了,也有些饥不择食地读各种各样的书。只要听说过书名儿的,就想办法跟人借,或者听谁家有什么书,就立刻借着看。
您说得多好啊:“她把太阳种在心里,所以长出来的永远是春天、幸福和快乐!”
每每想到蕾儿,在我的心里会有这样两幅画面:一个是蕾儿阳光般的笑靥,还有一个就是她用脆弱的躯体支撑着雀之巢。
所以,在雀之巢,只要想到蕾儿,我就不敢懈怠,一点都不敢。
因为,有蕾儿在看着我。
蕾儿的确是伟大的,她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以她的身体,那个过程一定是艰难的,但她挺过来了,幸福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她的身体让她的人生一度残破不堪,然而, “在锻炼的路上,无论多么凄风苦雨,想起有一本书等着我,就有温暖的感觉。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写过,‘我知道有一本书在时光的暗处等待,不舍昼夜,这份等待是其它任何人和事都代替不了的。’”是文学梦想支撑起蕾儿的精神躯体,挺立起她的精神脊梁,她比许多人都走得坚实。
这种精神力量,不仅支撑起蕾儿自己,也支撑起我们的社团乃至网站。为了像蕾儿一样热爱网络文学并喜欢雀之巢的巢友,除了坚守,我别无选择。
之所以在11年后重发此文,原因很简单,我想以此表达我对所有坚守在雀之巢的巢友们的感激和感恩!
如果说,在你们没有来到雀巢之前,支撑雀巢的主要是蕾儿们——一群热爱文学的网路写手,那么,自从你们来到雀巢之后,军人出身的网络写手就成了主力军,月楼的坚强后盾。
所以,要感谢你们,还有感恩!
回复1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6-02-29 18:11:21
感谢亲爱的柴英,感谢你的按语,字字珠玑,句句经典,同样感人至深。
看到你在QQ的留言,说你的女儿听到了蕾儿的故事,感觉不可思议,你说,孩子长大了会理解的。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蕾儿的这种人生态度和精神力量如果能传承给我们的孩子该多好啊!
我觉得,无论什么事,最怕的就是换位思考,如果蕾儿的遭遇落在我身上,我会怎样?我真的不敢想。
蕾儿挺过了生活的艰难,还找到了生命力的爱情,还做了母亲,她也是一个神奇啊!
还想说的是,不光是蕾儿,还有你们这些年轻的巢友们,都是雀之巢社团的坚定支撑者,也是月楼能一直撑到今天的最大动力和后盾。
雀巢,有蕾儿,也有你希萍,还有很多巢友们的支撑,这才是雀之巢能走到今天的根本所在。
与你们同行,是月楼今生最宝贵的经历啊!
现在想,我们为什么能走到一起,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善良、仁爱、有正义感。
感谢邵魁先生作为评论团团长对雀之巢的支撑,坚强有力!
月楼十几年来带着一批批巢鸟坚守在这里,靠的应该就是一份执着的精神支撑着吧!这份执着里饱含着对文学的爱、对作者的爱、对雀之巢的爱、对公益事业的爱!让我们从中领悟到了文学义工的高大美丽!我欣赏、仰视月楼!希望雀之巢越来越好!祝福月楼!祝福雀之巢!
前两天林初老师的喜讯也是你上的,塞墨老师也是你引荐来雀巢的,你一直在默默支撑着雀之巢啊,你永远是雀之巢最优秀的版主啊!
亲,先把身体养好,我们大家要永远在一起呃!
不瞒蕾儿,每当阿姨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然后,我会觉得自己的渺小,然后又有了力量。
亲,记得把你的《蕾儿心语》一直写下去啊,有人告诉我,你的心语很有点《罗兰小语》的风格,我相信会成功的,坚持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