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的波浪起伏，到处死气沉沉，这就是所谓的教室。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压迫，从头到尾的背书，也只为考个大学，继续苦闷求学的日子。
　　 “在这个时代，什么是自由？”何毅揉揉眼，没想到自己竟然把梦话给讲了出来。
　　 “何毅，你连说梦话都这么有水准，还复习什么呀？”
　　 何毅擦擦嘴角残留的口水，一个翻身，又睡去了。“复习”这个词不属于他的字典，艺术保送生从不带字典。
　　 什么是自由？反正我是没有自由，一辈子只拥有一张纸和一支笔外加一大堆颜料，就算有也是油渍，哪来的什么自由？梦里，何毅为自己讲的话鼓掌。
　　 有空的时候他就看着天发呆，偶尔飞过几只鸟儿，随后就是他的哀叹。没空的时候，大概就是拿纸笔当仇家发泄一番，搞到最后竟成了“抽象派”，那分明是“野兽派”嘛。他说自己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走过的路太莫测，不是崎岖和艰险，而是别人支配的，是爸妈支配的，是时代支配的，甚至说是党和人民支配的。后来又说：党和人民哪有这闲工夫？是上帝支配的！
　　 他喜欢看天，天确实很好看，无边无际的蓝外加几朵雪白淡雅的云，像极了画。画归画，却不是他画的那样抽象。
　　 他还是继续睡他的觉，偶尔画几幅画，再哀叹自己无法掌握的人生。
　　 后来，他不再这样说了。因为一块儿石头，也算是一块儿“疯狂的石头”了。
　　 石磊转去的班级，就是何毅所在的班级。石磊去的那天天是黑的，云也看不清楚。他进教室时，何毅正拿着笔画窗外的枫叶，天气阴暗枫叶就显得孤独。石磊整了整衣领走上讲台，说：我叫石磊，四块儿石头的石磊，也许上辈子我就是块儿石头。
　　 讲台下有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笑，跟鸟儿似的，石磊没说什么，背着干瘪的书包走下讲台直走到何毅跟前，何毅不明白的看他一眼，石磊石头般的脸终于变了形，“何毅，还记得我吗？四块石头！”
　　 “什么石头？”
　　 “我说何毅，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我这小腿骨还为你断过一回呢！”
　　 何毅眼睛一亮，手里的画笔“吧唧”一声摔到石磊干净的衣服上，“啊！是你呀石头！”
　　 石磊撅撅嘴，“再怎么激动也用不着糟践我衣服吧。”
　　 那天的何毅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天，枫叶也没画完，美术老师看不明白，何毅就笑着说：“这就跟断臂女神维纳斯的含义一样——缺少的美感！”
　　 石磊站在他身后，小声说：“几年不见，你小子可变坏了！”
　　 在何毅的记忆里，唯一一段值得回忆的快乐是石磊与他共同创造的。那是两人无忧无虑的打闹，扎别人家自行车车胎，恐吓邻班的小男生，一起逃课再出乎意料的考个年级一、二名。总体概括下来就只剩快乐了。何毅以为这快乐会一直延续，就更加狂放地肆虐，而石磊就是因为他的肆虐摔断了腿，还被迫转了学。这所谓的自由也跟着转移了。
　　 “来我们学校做什么打算了？”
　　 石磊一脚踢飞路边不大的石头，“没想，想那么多干嘛，明天的事干嘛非今天做？”
　　 何毅将提画具的手换了换，又说：“你这个人真是坏透了，要走就走呗，非带走我那颗狂放之心，多青嫩的苗呀给荒废了。”
　　 石磊摘下旁边一朵槐花递给何毅。
　　 “你干什么？”
　　 “送你呀，女人不都爱花嘛！”
　　 何毅的脸霎时扭做一团，“石磊你炸了是吧！弱视啊！”
　　 槐花飘香，夹杂着几声爽朗的笑，人行道恍惚的身影，何毅和石磊就在这个夏天重拾了年华的“快乐”。
　　 闷热的时候出不了门，男生也懒得打球，何毅就开始画画，石磊则坐在一边看漫画书，时不时的也评价几句，但总被冷冷几句话憋回去。
　　 “其实人生挺悲惨的，特别是像咱这样儿九年义务教育的，更悲惨。”何毅手中的画笔勾勾芡芡，抽象版的大石头就这样诞生了。
　　 “说真的何毅，你怎么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什么时候变的？是不是谈恋爱受打击了？”
　　 何毅手里的笔一抖，就在大石头上多画了一根狗尾巴草。
　　 “真的，我的人生真的挺悲惨，我爸妈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像他们这种官面比脸面还大的人，不顺着他们就得落一千古不孝的骂名，至于自由，好像早死掉了。”
　　 石磊站起身走到何毅身后，瞄了那画一眼也没觉得难看，乐呵呵地说：“不错，真不错。”
　　 “石头，你果然是石头！”
　　 后来，何毅又说了好些忧国忧民忧心忡忡的话，石磊就真跟一石头似的一言不发，坐一边只管听他“呜啦”。何毅说了一会也不再说了，觉得自己跟石头说话就跟对牛弹琴的性质是一样的。
　　 天黑的时候石磊坐不住，说要回去。何毅收拾好画具看了窗外一眼，整个世界都暗了，是该回去了。记得之前还小的时候石磊就说过：天黑要回家，下雨别乱跑，钱不能乱花，书不可不读。
　　 何毅想着想着就忘了身旁的石磊，因为石磊还说过：世界是谁的？当然是我们的。
　　 “石磊，这世界是谁的？”
　　 石磊笑了笑，见何毅盯着窗外，自己也跟着看向窗外，“当然是我们的。”
　　 就这样一句话，何毅却想不明白。石磊终究看不懂何毅，几年不见竟变成这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懂了。
　　 石磊不再同他扎自行车胎，不再恐吓小男生，也不再逃课。何毅觉得石磊想说什么，可却什么也没听到。原来自己就是一只被禁锢的小鸟，就算身边有无数只老鹰也救不出被牢牢套住的他。
　　 高考那天，石磊进考场的时候重重拍了拍何毅的肩膀，然后又是没说一句话走了进去。看着石磊的背影，何毅又酸了鼻子，角落里却忍不住流下眼泪。
　　 “石头，高考过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你说世界是我们的，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参差不齐的树木撒下一抹荫凉，好像遮盖了许多，可能也有一种类似“自由”“快乐”的东西。
　　 那个暑假炎热的过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将地球熔化。一会儿雷雨一会儿酷热，变换不断的天，就像变换不断的心。何毅和石磊流窜在各个巷口，谈天说地，谈理想谈未来，谈的却显得空洞。
　　 那个暑假过完，何毅背着行李踏进火车的时候，石磊站在站台上喊：“何毅，有太多人禁锢了我们的自由却锁不住我们的思想，世界本来就属于我们。记得咱俩一起逃课是你说过的话吗？”
　　 何毅回头望向模糊了一片的石磊，嘶哑地喊：“谁说我逃不出谷底，我有双以思想砌成的翅膀，冲出这里就是我的世界……”
　　 石磊奔跑着挥了挥手，眼泪“哗”的流下，“何毅你记着，就算飞不出去也有我这块儿石头给你撑着！你的世界就算不大还有我呢，咱俩的世界加起来就是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