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包子啦——
　　 摆渡河边的夜晚，依旧是灯火通明，那天却黑得像包公那张脸，看不见一丝儿的月光，除了小翠姑娘那有一搭没一搭偶尔唤人来买包子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空气中有淡淡的包子香味，混合着女人的脂粉香，惹得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一只小黑狗，摇摇尾巴，像感冒咳嗽似地叫了一两声。大地一片宁静。
　　 其实那感冒咳嗽似的声音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屁孩发出。
　　 鸾老板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听到他弱弱地喊了声，“真是第一帅的男银哎！”
　　 鸾老板笑了，知道这些小叫花肚子饿啦，就会说一些好听的话儿，以便讨些口彩。所谓痒要自己抓，好要别人夸。别人夸，一枝花；自己夸，烂冬瓜。鸾老板自然很高兴，便叫一声：“小翠姑娘，给这小孩带几个包子来。”
　　 小翠姑娘听到老板的喊声，便风摆杨柳一样过来啦。那脏兮兮的小屁孩还很有礼貌，连声说：“谢谢小翠姑娘阿姨！”
　　 小翠姑娘用手帕一甩，不理他，直接问鸾老板，“老板，你要不要也来点？”
　　 鸾老板摇了摇头，“不啦。今儿还有一台戏，我还得看看准备得怎样啦？不能砸了我楚佩楼的招牌。你也要卖点劲！”
　　 小翠姑娘点头答应，“好勒！老板你放心吧！”
　　 小翠姑娘便妖妖娆娆很用心地开始卖小包子的吆喝，有《小翠姑娘卖小包子》的套曲为证——
　　 【仙吕宫?赏花时】小翠姑娘卖包子
　　 莫说奴家偷懒啦，鬓上依然白玉花。摸出个小黄瓜，丝丝细切，今宵媚眼儿抛谁家？
　　 【金盏儿】雀儿喳，闹啥呀，纤纤素手将盐撒，左左右右咂巴着嘴儿像喇叭花，那前边帅帅，可是老乡啊？谢谢你照顾哎天天来把包子买，惹得奴家不好意思烧得个脸儿霞。
　　 【醉中天】梦里何郎曾骑马，唱的好像是卡秋莎。听得那风儿也笑哈哈，听得痴心儿也林梢挂。挂在那东城小桥柳呀，却依依难画，早惊了那一池虾。
　　 【 赚煞】只想怀中细细掐，从此后、不爱其它。双手儿抓，和尚抛开一袭袈裟。慢调个琵琶，碧玉簪儿插。蝴蝶儿嗅花，逍遥斜卧榻，何人不羡我吃盏儿香香茶。
　　 路过的歪哥，闻着包子的香味儿，也忍不住买了一打，准备带给他相好的梅香。他在梅香家的后院一咳嗽，二妮就溜出来啦。然后手拉着手，钻进了摆渡河畔山上的苞米地儿。
　　 歪哥能感觉到梅香嘴巴里喷出的热气，还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他问：“梅香，今天吃的啥呀？”“能有啥呀？煎饼呗、大葱呗……”“你个死丫头，知道咱们约会，你还吃大葱？存心要熏死俺呀！”梅香说：“不熏你熏谁呀？谁让你白天直勾勾地直盯包子，也不看俺。害得俺心里直发毛。嗨，歪哥，你说，你为啥喜欢俺啊？班上那么多的女生，如雪啊、小曼啊，哪个都比俺好看，特别是灵儿姑娘，一双眼睛像贼一样，整天在冒着火儿，简直能把香烟点着。瓜子脸那个小狐狸精更厉害，把个江湖的人迷得五迷三道的。还有那个折笔沉沙，别看他装得没事一样，其实也是个色狼，表面上满肚子诗词歌赋，其实他的心早被瓜子脸姑娘勾去了。”歪哥说：“管它呐，那谁不是说过，狗记路，猫记家，小孩儿只认吃奶的妈。鱼找鱼，虾找虾，蛤蟆找到青蛙当亲家。管那么多干嘛呢？嗯，来，俺不嫌你有大葱味儿。”
　　 就在这个时候，苞米地里的另外一边，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歪哥拉着梅香的手就跑，一不留神，歪哥把一个人撞翻在地，怀里的包子撒落一地，被人仰马翻撞在一起的两个人压扁啦。那个人痛得“妈呀”一声叫起来。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原来是折笔沉沙和瓜子脸姑娘。
　　 歪哥嘿嘿地笑起来，“折笔沉沙，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我回去告诉师娘去！”
　　 折笔沉沙的爱人也叫小翠，不过不是摆渡河畔卖包子的小翠姑娘，而是金家屯金铁匠的二丫头。她一顿能吃五斤米饭，力大无穷。有一次，一头驴子撒野不听使唤，这金小翠拖着驴子尾巴，硬是把它倒拖出三里地。驴子在地上胡乱踢腾，扬起漫天尘土。它瞪着大眼睛，它就是不明白世界上还有比它力气大的女人！最后，驴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既生驴，何生翠！它两腿一瞪，活活地气死了。因此，这件事惊动了全县，金小翠从此得了个外号——“拖死驴”。
　　 你想啊，这折笔沉沙落到“拖死驴”的手上，还能有个好吗？折笔沉沙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冷汗直冒。
　　 折笔沉沙急急地点头哈腰，“歪哥，你就放过兄弟一把嘛。赶明儿，你有什么需要，我指定帮你！”歪哥拿出训悍记的口吻，“以后还敢说俺爱听蛤蟆吟长调不？以后还敢说俺胡嚼句不？……”好比是雨打芭蕉的叨叨令，好比是竹筒倒豆的莲花落。“不敢啦，不敢啦！”折笔沉沙急忙保证，感觉头上的汗珠好象又冒出了许多。
　　 原来，歪哥喜欢到处得瑟，经常得意洋洋，一堆子人围着夸好句，仿佛天上少有、人间哪得几闻的曲子。其中数小翠姑娘夸耀得最欢，还到处炫耀，把歪哥家的小妞也哄去做她家儿媳妇啦。也许是文人相轻，也许是吃多了葡萄泛酸，折笔听了后，嘴一撇，“啥好句啊？我看鼠钻书箱胡嚼句。”把歪哥气得差点跌了个大跟斗。
　　 折笔年轻那会喜欢过一个人，据说是有如白荷花一样的女人，有《定风波》为证——
　　 恰见伊人似绝埃，借些香染一枝开。自是清心花骨朵，婀娜，可关痴意那人来？
　　 只欲藕泥缠捉久，相守，莫抛珠露冷亭台。还试青衣呵笑起，欢喜，簪儿斜插任由猜。
　　 因着种种原因，那如白荷花一样的女人却嫁了别人，折笔在写了很多的相思词后，发誓从此不写相思，因此才改名“折笔沉沙”。他先前的《浣溪沙》依稀还有人记得——
　　 可记湖边那雨荷，袭人花气渐无多，谁怜弱质指间呵？
　　 昨夜三生盟个诺，今朝一别恨凝波，几时鸳梦再逢么？
　　 后来，那女人就成了二寡妇；后来，折笔又与她有了藕断丝的关系。据折笔的回忆，有《浣溪沙》为证——
　　 捧出飘香桂子糕，倩尝滋味舌儿调。轻痕裤湿渐春潮。
　　 春酒一壶花一朵，美人娇喝怎生消。听窗闻得杀千刀。
　　 现在，歪哥将折笔训得服服帖帖，心里可高兴啦，心想下次再与梅香妹妹去池塘边幽会，就不怕折笔再取笑，说自己是去听蛤蟆吟长调，看见青蛙搂着包子腰。
　　 歪哥要过桥和梅香见面，就在河的两岸叫唤，据说信天游就这样诞生的。信天游诞生的背景和诗经其实一样，都是因为爱情，才有年轻时的模样。信天游就是隔着一条河或是各站一座山，互相叫喊。歪哥唱，哎呀我的那个梅香妹子啊，一条河让俺的心碎啦。梅香唱，哎呀，俺的那个歪哥哥呀，昨夜黄狗把你吓尿了吧。这就是被文化人称为原生态的中国文化。大家要多学习一下，注意其中的感情。梅香唱：泪蛋蛋掉进清凌凌的河，想歪哥哥想的俺脚挪不动个窝。
　　 还有人记得曾听见过歪哥与梅香的对唱，想起来都抹眼泪。梅香在河的那岸，在苞米地旁边走边唱——唱起那个歌儿想起个心中的汉，吆喝起花儿妹儿心里（那个）颤，问一声：哥哥你中午可曾吃饭？要是无吃俺给你热（那个）苞米饭。黄澄澄苞米金个里里灿，几道道山梁多少滴汗？走千里寻哥心里甜……
　　 歪哥在河对岸听见，就接唱——踏遍千山（那个）冒着寒，访妹妹回转心也酸，新嫁娘出阁哟情哥哥叹，问一声好妹子新郎为何不是俺？手捧黄灿灿苞米饭，食不知味（那个）天地也旋。日落月升时光它又转，歪哥哥呆坐泪不干，想亲亲想的俺不愿（那个）眠，眼巴巴盼天明盼得心尖尖儿颤，失手打碎了盛饭饭的碗。打碎的不是青花花碗，是歪哥哥（那个）执著的缠绵！
　　 这个梅香妹子漂亮不？你知道，就是像那梅花开，还有稀疏的雪花，其实是说她脸儿冻得通红通红，像是高原红在两腮边，还有稀稀拉拉几点白麻子，好比那雪花。其他都很不错。
　　 他们的对唱，被摇着木铎的采诗官听到了，也被感动啦，所以就有了“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的文章。
　　 歪哥穿着草鞋去和梅香妹子约会，梅香又唱了，麻个达达的草鞋，白白的光，俺的哥哥啊，大头上下满了霜。
　　 采诗官一听，又是大加赞赏，所以就有了“纠纠葛屦，可以履霜”的名句。
　　 那歪哥和梅香等人的生活，都是很真实自然地展现出他们的性格，是很随意自然的，都是原生态的生活。因此如折笔与二寡妇的事，就不算个稀奇事，也不值得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