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老王头的快乐人生(散文)
老王头是我们邻村人,真名王铁山,今年68岁,高高的个子,身材消瘦,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目光深邃,看上去饱经风霜。因为乐观豁达、爱说爱笑,村上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与他接近,所以人送雅号“老王头”。
我和老王头相识,纯属老公的缘故,老公业余喜欢拉豫剧板胡,老王头也爱拉板胡,他们成了“胡友”,一来二去我和他也自然熟识了。
听说,这老王头挺有学问,曾经当过民办老师,在村里做过好多年秘书。无论是写文章,还是调解民事纠纷,样样干得都很出色。后来年纪大了,也因为身体原因,解甲归田,成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小老百姓。
俗话说,无官一身轻。因为平时喜欢河南豫剧,他迷上了板胡优美的旋律,就想买一把板胡拉着玩。但是一问,差不多的板胡价格都很高,于是,他从乐器店买了琴杆、琴筒、琴弓、琴弦等,自己动手组装了一把,就乐不可支地开始练习拉板胡。期初,去找方圆附近的板胡行家指点,也跟着电视里或唱戏机里的唱段拉,后来,有时候自己看着书上的谱子拉。老王头还是有一定基础的,他懂得音乐知识,识戏谱,又勤学好问,爱钻研,时间不长拉起来有板有眼,并且进步神速,很快受到一些“胡友”的称赞。村里喜欢唱的青年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常常结伴到他家里,随着老王头的伴奏,放开歌喉唱上几段。老王头的家里常常是琴声,戏声,笑声不断,他的板胡也越拉越好,在方圆左近也算小有名气。
后来,老公他们常约一些豫剧爱好者在一块玩,每次唱的人都点名让老王头伴奏。老王头就乐呵呵当仁不让:“我没犯错误,又要我劳动改造了哈!”“胡友”们打着哈哈说:“哪里是改造,分明是风光无限嘛!”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一次,他们一帮子人在我家玩,有拉有唱,热热闹闹。我听老王头拉得确实韵味十足,声音清晰透亮。他拉的《小二黑结婚》中的《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欢快活泼,情意绵绵,如流水潺潺。《老子弦子儿子》中的《哭坟》一段,则如泣如诉,凄怆哀怨。在场的人,无不啧啧称赞。
我想,有一把好的板胡,只要弦不断想拉的时候拿出来就可以拉了,可是,老王头却时和老公把自己的板胡拆开修理。
一个周末,我回到家,见茶几上一块儿小方石下压着什么东西,老公说是给老王头粘的板胡上的面板。第二天,老王头来了,老公把粘好的琴筒和面板拿出来,老王头把板胡安装好试了一下,觉得不行又拆了,说是面板厚了点儿,又用砂布在磨。边磨边用钢尺量尺寸。我走过去笑着说:“我见有好多人拉板胡,也不像你们两个老爱摆弄折腾。”老王头头也没抬说:“确实有的人不管琴声怎样,照拉不误。我们两个是不爱迁就。”
我指着他正在打磨的面板问:“这木板是找木匠师傅做的吗?”“我家附近没有没有木匠,再说,这点小事也不想麻烦人家。是我用斧头一斧头提斧头慢慢砍的,差不多了再用粗纱布打磨平整。”他告诉我,要找到好面板材料不容易,做面板一般都用桐木。上边不能有疤痕,不能有虫蛀的小孔,也不能有裂缝,不能有疙瘩,树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嫩。也就是木板密度不要太大,略微稀疏一点,太坚硬不行,康一点好,木丝儿必须顺畅。我想起老公曾托人从兰考带桐木板回来,就说:“兰考的泡桐木板真的做面板很好吗?”他说:“兰考那里气候和水土对泡桐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那里泡桐木确实好。因为咱们离那里远,也不好搞到手。”接着他滔滔不绝讲:老铁匠用过的破风箱板,做面板特别好,因为经过长时间的使用,就像一个人被打通了气脉,拉板胡的时候声音才能从中穿透回响。不过,时代不同了,现在没人再用那样的风箱了,这种东西就更难找了。”他接着说,用过的木锅盖,经过了水煮,也是很好的材料,还有老箱子板……他讲得头头是道,很有行家派头。
他得意地扬扬手中的面板说:“这块就是风箱板,是通过亲戚介绍跑了很远的路,从老里山一个老铁匠家找来的。”我翘起大拇指:“你可真下功夫!”老王头又说他还有一块木板,也是好东西。是破棺材板,是人家迁坟时从地下扒出来的。“啊,那不是装过死人吗?”我吃惊地问。“是啊,所以我心里有点忌讳,那块木板一直还没用,真怕装在琴筒上,有一天夜里在拉板胡的时候,它原来的主人会突然唱起来!”说罢就哈哈哈大笑起来,我和老公也捧腹大笑。
人生也许就是有笑和泪构成的。有谁知道这个外表刚强乐观的老汉,内心包藏着多少痛苦,身体受着怎样摧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老王头竟然是一个癌症患者,被可恶的肿瘤缠身十多年了。
现在的医学还没有办法完全征服,癌症成了威胁人类生命的第一号天敌,有多少人谈癌色变,得了癌的人更是诚惶诚恐。有的人一下子就会万念俱灰,丧失活下去的勇气,几天内就走向人生终点。我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一部电影《滚蛋吧肿瘤君》,年轻美丽、才华横溢、开朗乐观的女主人公熊顿,二十九岁就被淋巴肿瘤夺去了生命。那么,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老王头,让他这么顽强!
听他们同村的人说,老王头被确诊为肠癌时,全家人都感觉天一下子塌了,老伴哭的跟泪人似的。他却安慰老伴说:“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是‘铁山’啊,阎王爷哪能那么容易就把我收走!再说了,咱俩做伙计还没做够,我是不会那么快走的。”一句话说得妻子破涕为笑,擦着眼泪说:“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根据医生的建议,老王头在医院做了化疗,输了一段液,之后回到家里。从此不沾烟酒,不碰油腻肉类,用他的话说,叫开始“吃斋”了,并且坚持早晚散步锻炼。左邻右舍又能听见他悠扬的琴声了。还和以前一样与“胡友”、戏迷朋友一块乐呵。有人问他有了病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他打趣道,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笑比哭好。但是他的病过一段时间就会严重,就会肚疼得厉害,就要去做化疗。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对“胡友”说:“你们玩吧,我要去化疗了,等我回来啊!”
也可能正是因为老王头的乐观,让死神也望而却步,他一年大概要化疗两三次,每次都能平安回来。见到“胡友”就笑着说:阎王爷不收我,我又回来了!
十四年过去了,尽管老王头的身体明显变得虚弱,笑声也不那么洪亮,他仍坚强地活着,他的琴声也越拉越动听。我知道,他是在用心演奏,用生命在歌唱。看着眼前这位可敬可亲的老人,想到他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病魔的折磨,我的心一阵酸楚,真想大声诅咒:滚蛋吧,肿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