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放假早，今天有机会去看看老妈，顺便蹭顿晚饭。该过年了，看看能帮点儿啥忙。刚要按门铃，二哥噔噔地从楼上飞奔下来，开门见了我，他用手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三丫，看看哥这发型。”
　　 “古龙香水。”
　　 “叫你看头发！不乱吧？再看看这衬衫、领带搭不搭配。”他又仔细地摸一遍衣领和领带，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儿，“还有这皮鞋。”
　　 “好，很好，非常好。放眼望去，就你朝气蓬勃，阳光明媚。”我很好奇，“大冷的天，穿这么爽你干啥去？”
　　 二哥犹豫了一下，又看一下左右，凑近低声说，“燕子回来了。”
　　 “她不是一直不愿见你么？”
　　 “谁说不是呐，这次她打电话叫我去，在桃园大酒店。”
　　 “走错了，二哥。这边儿，高兴迷了吧？”
　　 “没错，我去开车。我要带燕子去兜风，然后再去上岛咖啡坐坐。先前她说我要有车，她才不坐副驾，她要坐我身后，眼里看的全是我。这个下午，将是一段温馨浪漫的开心时光。”二哥陶醉其中乐不可支地迈着探戈般的脚步，却不忘回头慎重交待我，可不能让你二嫂知道呀。”“放心吧！”
　　 燕子是二哥大学同学，两人同时被分配到本市一家机器制造厂。其时工厂已无效益可言，拿到的工资仅够日常开销，为了省钱，新去的学生都偷偷地在宿舍用电炉做饭吃。参加了工作就不好意思再向父母要钱了，能扛就扛能顶就顶，二哥是其中之一。就有那么一天，发工资的日子又推迟了，就彻底揭不开锅了。最后一包面，二哥煮好端给燕子吃，燕子说她不饿正减肥。二哥说你都瘦成这样了，九十斤都不到，有啥可减的？燕子说你这么大个子，什么都不吃怎么顶得住呢。二人推来让去都掉下了泪，最后是抱头痛哭。谁能想到都快迎上二十一世纪的曙光了，还能将日子过成这样，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既便如此，还有人羡慕二哥，同宿舍的人说，“还有人和你抱在一起，没看到兄弟我还是孤家寡人呢。”
　　 二哥也没得意多久，燕子悄无声息地南下打工去了。打工挣的钱会多一些，但没有档案。当时人们还有浓厚的“单位意识”。人事档案存在对应的工作单位，一厢情愿地离职就意味着退休养老这一块就脱钩了。体制改革初期，工作去向充分展示了人的远见和胆识。十年寒窗苦终于跳出农门了，端上铁饭碗了，因为没关系没门路进了半死不活的企业，收入不够糊口，是放下身段去当打工仔(一般人还不具备下海经商的资质),还是耗在原单位苦等转机，这个选择题等同一场赌局，输赢难料。反正燕子是走了，没有太多的解释，一句“忘了我吧”成为二哥永远的痛。时隔十多年，看来这个症结今天要打开了。
　　 刚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三丫？！”妈开的门。
　　 “我还以为你二哥落下什么东西又拐回来了呢。他换身衣服，说要参加同学的一个小聚会，急急慌慌的，刚下去。碰见了吧？”
　　 “没有。”我一口咬定，省得出什么差池。这么骗老妈真不该，谁让我缺心眼儿呢，咋就没想到在楼下多呆会儿再上来。二哥这聚会还真是小，就俩人，还不能多，再多半拉就是碍事。我就不碍事，老妈用起我来是得心应手，又是切又是剁，搅搅拌拌上油锅，忙了一下午的炸肉丸子。傍晚时分，二嫂二哥相继“下班”回来。我故意盯住二哥的脸，“哎哟，眼圈儿都红了。”二哥一愣，旋即板了脸，“别开这种玩笑，大过年的，叫你二嫂看见了，你不是添乱吗。”确实，外面已有零星的炮声了，我只是急于探听点儿“内部消息”，看来二哥备足了小心，还是算了吧。
　　 吃过晚饭后，老妈照例去附近的操场锻炼，临走冷不丁来了一句，“人的命天注定。燕子的大姨头天还跳广场舞呢，第二天就归西了。你说没病没灾的，一点征兆都没有。”
　　 二哥警惕地看看我，我是一脸的无辜，我怎么会出卖你呢，妈也就随口一说，你就做贼心虚了？真是的，黄泉路上无老少，突然死亡并不新鲜，咋就偏偏是“燕子的大姨”呢。
　　 “燕子呵，”二嫂盯着电视(跟二哥一样新闻迷)磕着新买的她最喜欢的话梅瓜子也说上了，“多好的人那。秀气可人，小巧玲珑，说话又是春风化雨，文文弱弱的居然有勇气独自去南方闯荡。你说咋会不让人挂心呢。”
　　 这话不仅有醋意还有怨味儿。什么挑衅，党派纠纷，火力交锋，一切都顿时声色不再。二哥彻底坐不住了，悄悄站起来溜进了书房。
　　 奇了怪了！有关燕子的照片和日记二哥都锁在我家我的抽屉里，二嫂根本就没机会看到，除了谁不防备说漏嘴的只言片语，她顶多知道二哥的前女友叫燕子。到底是沉不住气，我探试着问，“二嫂，你没有见过燕子吧？”
　　 二嫂头也不回，边磕边说：“昨个儿，我给妈买身上穿的那件棉袄，她回来奔丧，碰巧在商场遇见了。拉着我手长说短说，还抹上了眼泪。无论什么事，过去了都得放下，是不是？人各有志，选择不同而已，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我让她有时间了约你二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