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多少次站在这里，我的脚下是濡湿的泥土和柔润的草皮，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这条河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静静地站在这条河边吗？刚刚蹦上岸的那只青蛙还是昨天在耳边蛞噪的那只吗？那只落在树梢头的鸟儿唱的还是昨天的那首歌吗？我不能确定。
　　 我的目光停留在岸边的那几块光滑溜亮的洗衣石上，浅浅的草如你的裙裾，绿着河岸，绿着我的眼。
　　 我还是喜欢踩着搭石看流水的样子，你说，看河水笑得多灿烂。我说，没有你灿烂。你说，看水草扭得多好看。我说，没有你好看。你踩着搭石过河的样子牵动着我的心，我的心啊！又在隐隐地疼，因为你的样子总往我的心底深处钻。
　　 这条河边不知发生过多少故事，不知有多少踌躇满怀的身影，在这里情思百结。
　　 那一年春天，我离开的时候，你没有像以往一样梨花带雨地紧紧拥着我，你的泪珠没有像以往一样洇湿我的衬衫，而是滴滴爱恨洇透了我的心。我说过的话你是否还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可没有忘记，我一直在心里记着呢！
　　 现在我回来了，就在这个春天，就在你和我当初分别的这条河边，就在你曾经洗过衣服的石头边。你说，你恨我，再也不想见到我。可是，还是在这条河边，你也曾说过，就在这条河边每天望着我，一直望着我，直到我的身影出现在河的对岸，出现在你的视野中。
　　 然而，世间事哪有定数。时间，是个什么概念呢？时间不单单是流逝的许许多多的日子，这其间有多少故事在发生，又有多少物事在改变，谁又能预料到今后还会发生什么呢？
　　 曾经发生过的事虽然已成过眼烟云，也许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你和我，记得你和我之间所发生过的事。但是，我记得，你也应该记得，因为那是你和我生命中，你和我最美的年华里，碰撞过你我心灵的，刻骨铭心的过往。
　　 我回来的第一天，就去了你家。你姐刚好在，你的小外甥已经那么高了，记得我当初离开的时候，他还在你姐的臂弯里吃奶呢。
　　 看你姐的样子，好像生活还是不很如意。家底薄，想在短短几年之内过上舒坦日子，看起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我知道，你姐夫老实，肯吃苦，可就是挣不了钱，凭一身力气只能挣个辛苦钱。走哪儿都一样，就像我，虽然出去学了点技术，相对容易找份活儿干，但毕竟工钱是有数的。在城里紧省着花，也还是攒不下多少钱。
　　 我现在明白你爸你妈当初为什么那么不乐意你和我在一起了，你姐和你姐夫的日子就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例子。我现在不怪你爸你妈了，我曾经暗暗发誓，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人模人样地让你爸你妈看看。可是，这好几年过去了，我只学到了一些赖以生存的技术，却并没有挣下多少钱。虽然我知道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活得有模有样的，但是，将来到底有多远，我不敢确定。我等不及，更怕你等不及。好像谁说过，时间和距离是爱情的杀手。不是我不相信爱情，而是我怕匆匆而过的岁月，会把爱的激情消磨殆尽。
　　 我是执着的，你也是执着的，从这一点上看，咱们俩还是蛮般配的。我在外几年，没谈对象，而你大学都快毕业了，却始终也没找对象。你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想，你也能猜得到，就是你姐告诉我的。你说咱俩到底是在等什么呢？
　　 你姐还是那么好，就像你一样，你们姐妹俩都那么清纯善良。其实，你爸你妈又何尝不是正儿八经的好人呢？我也肯定不是坏人，这你是知道的，你姐也知道。我以前在镇里偶尔打个架，也并不全是为了我自己的事儿。就像那个开摩托修理铺的二黑牙，后来成了二豁牙的那个家伙。我打掉他几颗黑牙就够手下留情了，谁让他欺负你姐来着。你姐怕你姐夫知道说不清楚，吓得不知该怎么办，我拍着胸脯全应承了下来，让你姐什么都不要提，就说是我和二黑牙的私人恩怨。
　　 就是你姐夫有些不够意思，我这人还从来不喜欢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呢！但是，关于你姐夫那些事，我得说，我还有很多事要说，我再不会像以前一样，二话不说就动手，末了也不会和人解释。现在，我要说，因为我要是不说，就太冤了，你以前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那几件事，都不是事情的真相。还有，我得让你爸你妈也知道，我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二混子。
　　 并不是我喜欢打架，可是总有人要惹到我，要是我没看见的话，那自然就没事了。我也从不跟人专门找茬，没事找事，那岂不是脑子里差根弦吗？但是，惹到我的人我必定以牙还牙，你我相处那么多年，是最了解我的。
　　 二黑牙这个人你也知道，欺软怕硬，又喜欢惹是生非，镇上有些人怕他，躲他，我不怕，也不躲。从那次打掉他的黑门牙以后，他就有事没事地和我套近乎，皮笑肉不笑的那个样子真让人恶心。这家伙三番五次地请我喝酒都被我呛一边去了，我虽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但也不是龌龊之辈，耻与这种人为伍，要不然，你哪能瞧得上我呀！想想从我父母去世以后，哥嫂管不了我，索性从此不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我也落得个耳根清净，自由自在。邻里邻居的偶尔叫我去吃饭，我也只是道个谢，从没有真正踏进过哪一家的门，吃过一顿饭。只有你是例外，我也只有在吃带着你手香的东西才觉得有滋有味，二黑牙的酒菜算什么，我是决然不会吃一口，喝一口的。我虽说是穷小子一个，但我有我做人的原则，这是我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品性。你也曾说过，就喜欢我这刚硬的性子，是个男子汉的样子。
　　 二黑牙见我不着他的道，被我呛了几次后，再没来烦我。倒是你姐夫和他走得愈来愈近，我就见他好几次和二黑牙几个人在齐老大的熟肉铺里喝酒，喝得那个热乎劲儿，好像有多深的交情似的。我提醒过他，让他离二黑牙他们远点，别老和他们搅一块儿。你猜你姐夫怎么说，说我和你处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请他喝过一次酒，人家二黑牙隔三差五地就请他，还说我是不是眼热嫉妒啊！你听听，这脑瓜子，也不想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二黑牙的酒菜是白给别人吃喝的么？
　　 二黑牙那点歪心思我知道，他看你们姐妹俩的眼神儿贼贼的，每次学校放假，我去接你的时候，二黑牙就会在他的修理铺外面晃啊晃，那对鼠眼总是在你身上乱瞄。不过，对于你，他是有贼心没贼胆，他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软柿子，是身上带刺的，搞不好就会被狠狠地扎一下。而对于你姐，他就有些胆大妄为了。都说人分三六九等，他应该算哪一等呢？依我看，他连哪一等都不算。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就会有他这种人呢？
　　 就说那一次，你姐买菜路过他的修理铺，他涎着个脸堵在你姐前面，还动手动脚的。你姐脸皮薄，只是躲，可是哪能躲得开，二黑牙像只臭马蜂似的围着你姐嗡嗡地转。旁边几个做小买卖的人只是表情古怪地看，也仅仅是看热闹，竟没有一个人吱声。也活该二黑牙倒霉，赶巧儿碰上了我，不过也不能怪我，这其实是他自找的。
　　 当我骑着我那辆二手125从后山的水泥厂冲进镇里的中心街时，刚拐过街角，就看到了二黑牙欺负你姐的那一幕。我咬了咬牙根，手腕加了点劲，125“呼隆隆”地径直扑向了二黑牙。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二黑牙“妈呀”一声惨叫，就被125掀翻了。二黑牙趴在地上愣怔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就顺手抄起了一根卸轮胎的撬棍，跳起来就冲我脸前抡过来。我没来得及下摩托，凭着在水泥厂打石料练出来的臂力，一下子把摩托车的前把提了起来，撬棍“嘣”地一声抡在了前轮上，旋即又弹了回去，不偏不倚地正好弹在二黑牙的嘴上。二黑牙的几颗大门牙顷刻间离他而去了，二黑牙的外号也从此更新成了二豁牙。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其实不然，就因为她是你姐，我才这样做的，要是换了别人就不一定了。比方说二豁牙摩修铺斜对面，那家理发店的那个叫艳丽的女孩子，她就是在街上被人扒光了衣服，我也不会皱一下眉，眨一下眼的，我甚至还会远远地站在边上看热闹呢！
　　 你以前一直告诫我就算是多走许多路去别的地方理发，也不要去这个艳丽理发店。可是，在咱们镇子方圆，就数这个外地来的艳丽理的发型最新潮时尚了，你不也说我的发型很帅么？理发归理发，她可入不了我的眼，凭她跟二黑牙，哦！应该是二豁牙了，还有其他男人们的那个黏糊劲儿，就让我倒了胃口，所以说，你以前的担心也是多余的。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件事，我也和你解释过，真不是我的错，那确实是二豁牙他们报复我而找的借口，他们想拆散我和你，才那样陷害我。你说你相信我，但我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了忧虑和不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搁谁也会心存疑虑的。我记得当时我也没跟你多说什么，我只说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不管，只要你相信我就好。
　　 实际上，你一直不知道，那天，是你姐夫骗我去理发店的。那个星期天，我休班，和几个工友在街口的小饭馆喝酒，你姐夫不知在哪喝完酒，一步三晃地进去，说你从学校回来了，在找我。我问他你在哪里。他说你去了艳丽理发店，家里找不着我，以为我在那里。我信以为真，就跟着你姐夫去了艳丽理发店。外间没有人，你姐夫说肯定在里面和艳丽说话呢！我疑惑了一下，心里还想，你怎么会和这个艳丽说话呢？不过，是你姐夫说的，我也再没多想，推门就进了里间。谁料想，里面一声女人的尖叫，把我着实吓了一跳，哪有你的影子啊！只看见艳丽穿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背心捂着嘴站在那里。
　　 我下意识地发现不对，返身刚跨到外间，便看到几个咋咋呼呼的后生提着一米多长的白蜡棒冲了进来，而你姐夫早没影了。情急之下，我操起理发店的椅子挥过去，一个后生被抡翻在地，我趁势闯出了理发店，但背上和头上也被抽了好几棒，我顾不了那么多，要是被堵在里面可就惨了，还好，硬着头皮冲了出来。在外面，他们几个也不一定能把我放翻，亏了那把椅子结实，而且对付棍棒又是绝佳的应手家伙。末了我只是头上起了几个疙瘩，背上起了几条肉棱，皮外伤不算什么。倒是那几个后生中至少有两个胳膊一定骨折了，因为他们跑的时候连白蜡棒都拿不起来了。
　　 坏人干坏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像二豁牙那种人，本不是什么好人，怎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呢？这种人可恨，而更可恨的是，好人干坏事。坏人套近乎，那是肯定没安好心，让人提前就得做好对付的准备，而好人算计人，那可是防不胜防啊！
　　 我找到你姐夫，他看见我也没跑，他也知道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不敢看我，说想打就打吧！我踢了他一脚，他立马抱着头缩在墙角，准备迎接我的拳头。他这个样子反倒让我挥起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不还手的人我也不会再动手，虽然他是那么可恨。
　　 他说他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二豁牙请他喝完酒，说有事要和我谈，但是知道我肯定不会去的，就让他编一个你从学校回来的瞎话骗我过去。我问他二豁牙的酒就那么好喝？二豁牙的话就那么好听？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没办法，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了。头一次二豁牙请他喝酒，就把他灌醉了，二豁牙把他带到艳丽理发店，结果艳丽软绵绵的身子直往他晕晕乎乎的脑袋上靠。二豁牙就说他占了艳丽的便宜，他吓坏了，害怕二豁牙到处瞎嚷嚷，尤其是怕你姐听到这话。于是，二豁牙以后一叫他，他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过去了。我气得骂他简直成了一条狗，而且是一条笨狗、糊涂狗。说到最后，他央求我说不能让你知道，尤其是别让你姐知道，要不然，家里会闹翻了天的。看着他那个倒霉样儿，我真想再踹他一脚。
　　 你爸你妈一看到我，总是苦着个脸，你妈说你刚上大学，让我别再缠着你了，再这样下去，会把你毁了的。可我不这样认为，你和我从小学到初中，及至上了高中不在一个班，也一直都是我护着你，况且从小到大你们一家对我又不错，我怎么会害你呢？只是自从我与大学失之交臂，无奈走出校门以后，你爸你妈的态度就变了，变得让我感觉特别陌生，是不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或者别的什么意思呢？我有些迷惑和茫然，在我的眼里，他们应该没有太多世俗的眼光吧！
　　 不知道你想过以后的事没有，我是没多想，我也不敢多想，我们究竟能走多远，我看不到，也许是我目光短浅，也或许是你在我心中最重，别人的话说得对与错，我都听不进去，只有你说的话我最在意。你也和我一样，你家的亲戚们都极力劝阻你不要再和我来往，你只是一笑而过，不搭言也不表态，所有的话似乎都与你无关。
　　 你家那么多人对我不满意，唯有你姐还像从前一样看好我，她总认为我和镇上的许多人都不一样。她说我敢作敢为，有担当，这和你说的话相像，你们姐妹俩的深情常常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温暖，多么地精彩。你姐就像我的亲姐姐，从小你喊姐，我也喊姐，如今咱们长大了，我依然喊姐，就算以后到老了，我还是要喊姐。我早已把你们当成了这一生最亲的人，只要我在，我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我却伤害到了你，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那个糊涂蛋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