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上地铁时，有一双小手在背后拉了拉我的裤腰。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只到我腰高的小女孩正抬着头呆呆盯着我。她的脸蛋很红，整张脸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两只小手上也满是污垢。她穿的衣服是一条不合体的黑色长袍，很丑很脏。她没穿鞋，一双瘦弱的脚红红的。
　　 时间还是初春，天气还没有暖起来。我问她要干什么，她开口用细细的声音说：“叔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需要一笔钱。”
　　 一提到钱，我心中聚集的怜悯之心就开始消散了。地铁口人流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和冷漠，没有人愿意被人打断匆匆的脚步。
　　 “我要走了。”
　　 地铁还有半分钟就要开走，我一脚踏进了车厢，刚要抬另一只脚时，她又拽起了我的裤腰。
　　 “叔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就帮帮我吧，我非常需要钱！”
　　 “你几岁？”
　　 “我今年六岁了。”
　　 六岁，只是一年级的年纪。这小女孩一点儿也不怕生，说话也很圆润，甚至看人也很准，她吃准我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心中忽然有了种厌烦。
　　 “这么小就学会骗人了？长大那还不得上天？你父母呢？你父母都死了吗？是不是跟你爷爷行乞为生？”我直截了当地说。
　　 她哭了起来，她的泪水像雨水一样，从眼眶里不断向下滴落，她的嘴唇发紫，整张脸扭曲着，看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用手擦着，脸上、手上很快又全都黑黝黝的一片。
　　 地铁开动了，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男人朝我这看了一眼，不过他很快避开了我的眼光。我毅然踏进了地铁。
　　 如果我没有上当过，也许我真会给她钱，我最受不了小孩子向我要钱，因为我没有任何一个理由不给。那个人群的男人，我心里十有八九估计他是女孩的父亲。同样的伎俩很快就会发生在下一个人身上。
　　 那天午夜，我在汽车站遇到了和她长的很像的一个小女孩，她穿的更破，整个身子都脏，说话也没有一点力气。她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和爷爷都以行乞为生。我的确看到一个孱弱的老头在不远处，他握着一根棍子，穿着破衣服，神情呆滞。
　　 车站人少，天也冷，地方偏僻也看不到灯火了。种种因素，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爷孙俩。“回老家上学，别在城市里漂泊了。”
　　 我给的钱不多，但足以让她俩乘上回家的车，足以支付一年以上的学费和生活费。
　　 虽然我在车站睡了一夜，冷了一夜，但我还是感到欣慰，感到有些骄傲。
　　 小女孩不停地鞠躬感谢我：“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叔叔好人有好报……”最后她甚至往地上一跪，她的爷爷也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跪。我赶紧将她俩拉起来，送她们离开。
　　 几天后，我再次去车站坐车时，我又看见了她俩。我躲在人群中，偷听她对别人说的话：“叔叔，我好几天没吃饭了，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和爷爷以行乞为生……”那个神情呆滞的老头就站在不远处。
　　 小女孩看见了我，慌张的躲开了。
　　 她大概就是一年级的年纪。
　　 上车不久朋友就来了电话：“喂，我可提醒了一句，现在地铁口骗子可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可别再起什么同情心了，知道吗？”
　　 我嗯了一声。朋友不放心又说：“别再像上次一样在车站睡一夜然后感冒了三天三夜，遇到什么人说什么话都别相信！”
　　 我挂上电话，心里吁了口气。
　　 地铁呼哧呼哧地开着，停了几站，下去一批人又上来一批人。我把视线对准地铁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下女孩。她的眼泪始终在我心里徘徊。
　　 她连假哭也学都那么像，虽然只有六岁，可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六岁孩子该有的童真。她嘴里充满了谎言和欺骗，简直是儿童的悲哀。
　　 可我还是在想，我为什么不问下她要钱干什么？
　　 朋友今天出院，他受了风寒，挂了几天吊水。我答应等他出院陪他走走吃个饭。
　　 朋友从医院走出来，满脸笑容，他走过来抱了抱我，笑道：“怎么样？”
　　 “怎么样？”我问。
　　 “地铁口，碰到什么乞丐穷人什么的了吗？我知道你这个人耳根子软，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天真。”朋友对那天的事还是有些生气。
　　 朋友又说：“我这几天也没闲着，那个车站我有熟人，我托他帮我留意了。那两个骗子的行踪我掌握的一清二楚，我就等你来亲自打这个电话。”
　　 我看了看他的手机，是报警电话。
　　 “那两个骗子就等着警察吧！”朋友将手机递给我。
　　 此时，我心里也十分畅快，我毫不犹豫地打通了电话。
　　 和朋友走了一天，吃吃喝喝，他的心情好了很多，我也是。傍晚，我和朋友分别，又到了地铁口。朋友临走时又叮嘱道：“到站就回家别理任何人。”
　　 地铁呼哧呼哧。
　　 到站了，我走了出来。
　　 第一眼我就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仍然站在那儿。她的小脚冻的通红通红。红的让人心里发酸。
　　 “你还想骗钱呢？”
　　 车站里人流不息，没有人注意她和我。
　　 “叔叔，”她脸上又滑下了泪水，“我是想还债，还给另一个叔叔，我欠他很多钱，我没有钱。”
　　 “哦？”连借口都换了，“是你爸还是你妈赌博欠下的么？”
　　 小女孩摇摇头，“是我妹妹，她和爷爷骗了一个叔叔很多钱，父母教导我做人不能骗人，我让她还，她死活不还，我就想把钱凑齐替妹妹还给他。”
　　 我心里怔了怔，“那你现在有多少了？”
　　 小女孩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票，向我伸来。我看了看，都是一元一毛的，大概十几块钱。
　　 “这么点钱，怎么还？”
　　 她说：“我会一直这样讨下去，直到把钱凑齐。还完钱，我就带妹妹回家，是我带她来城里的。”
　　 看到她认真的语气，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我又问：“那你怎么找到那个叔叔？”
　　 小女孩又拿出一张照片。“这是叔叔夹在钱里的照片。”
　　 我呆呆地看着我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我随着钱一把给那个小女孩的。照片是以前照的，画质也差，跟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像。
　　 我第二次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
　　 小女孩抹了抹眼泪，红红的脸蛋开始发光。
　　 “拿上钱，回家去上学，别在这里冻感冒了。”
　　 她接过钱，猛地点头，边鞠躬边嘴里不停地说：“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叔叔好人有好报……”
　　 最后她跪了下来。
　　 我刚把她抱起来，就看到几个警察朝这边走来。
　　 他们直接走过来抱起了小女孩，我看到其中一个警察正带着车站的那个女孩和老头。
　　 小女孩朝我投来无助而悲伤的眼光，那眼光让我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