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柱江在46岁承包厂破产而负债累累，他无法面对山一样的债，活着基本两种状态。一种是用酒麻醉自已，神魂颠倒。一种是清醒的状态，这种状态很不好过，他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他不由自主耸着肩，勾着背，东张西望，一有风吹草动（债主上门），他可以如射出的箭一样溜走。
　　 叶柱江的老婆扬云对老公的这两种状态深恶痛绝，这不，叶柱江今天又喝得东倒西歪，他大着舌头问老婆：“今天怎么回事？门前的树啊屋子啊都是歪的。”扬云没好气吼道：挺尸去。叶柱江就不去挺尸，口齿不清比谁都生气：“床都是歪的我怎么睡？”扬云被激怒拿起一根木棍，她像日本人端着刺刀一样叫骂着捅向叶柱江的肚子。幸好是木棍，要是刺刀的话叶柱江的肚子估计被捅了个底朝天。叶柱江捂着肚子痛苦叫道：“哎哟我的妈哟，痛死我了。”正在饭桌上吃饭的女儿叶之气愤一摔筷子：“你们一天到晚吵吵吵，有完没完？连个饭都不让我吃安顿。我回茶厂了。”扬云一扔木棍：“吃完饭再走？”叶之指着蹲在那儿捂着肚子的叶柱江：“我还吃得下吗？走了，现在就走。”叶柱江醉醺醺蹦出一句话：“家穷留不住儿。”叶之数落道：“儿子留不住，女儿也不留不住。纰漏桶子，象你这样爱折腾的人就不应该结婚，一家都被你害死了，弟弟读高中还要我来负责，真是天晓得。”叶之看着似哭非笑的叶柱江问道：“你不要紧吧？”扬云又高声骂道：“问他做什么？他死不了的，祸害活千年。”叶之走出多远，还听到妈妈对爸爸的叫骂声：“你个祸害，你怎么不去死，家里不缺绳子，外面的树足够粗。池溏的水也足够淹死你，你怎么还不去死……”叶之郁闷难当。
　　 叶之打开宿舍的门，没想到舍友任冰、熊林、蒋晓都在，平时她们只将宿舍当旅馆，只有叶之总呆在宿舍里（叶之怕回家）。叶之不相信看着三人：“今天热闹，都在。”蒋晓一下就蹦到叶之面前：“茶花花，你脸色很不好。（校有校花，警有警花，茶厂应该有茶花，这朵花就落在了叶之身上，叶之不喜欢这么叫她，抗议过几次无效就随她们叫了）”叶之心累：“家经难念啊！”熊林不以为然：“你那家经有我的经难念吗？你瞅着我，又瘦又黑，我就不懂，同是父母生的，怎么会这么天悬地远的，我今年都21岁了，连初恋都没有。有谁比我惨？要不这样，咱俩换换，把你的花花给我，我情愿接受你那家经难念。”叶之断然拒绝：“不换啊！”任冰突然叹气说：“各位啊，手工茶酷刑就要开始了。”
　　 四月，春茶手工茶的开始。晚上8点，手工茶工作间灯火通明，茶厂女多男少。女人手里做着茶，嘴也不闲着，黄色小段源源不断从她们的嘴里冒出，在哈哈的笑声里，没结过婚的女孩子是不能笑的，要严肃，要装着没听见。工作间突然的一排灯不亮了，电工慢腾腾老晚才来。手工茶女主任不满意了对着电工埋怨：“昨晚老婆整你了，没力气了，到现在才来？”这个电工是别厂才调过来的，不知茶厂女人的厉害，笑眯眯的顶嘴：“就是啊，你们女人厉害的很，站着吸风，坐着吸土，70多了还能吸老鼠。”说完自认占了上风，率先一人哈哈大笑。女主任一挥手：“姐妹们给我上，把这个家伙给我剥了，敢侮辱我们半边天。”早有几个女人尖叫着上来抓住电工的手、脚，可怜的电工动弹不得。又有几个女人上来脱了电工的衬衫、背心。电工叫道：“你们不好这样吧，怎么好这样？”在电工的苦苦哀求中还是被扒掉了裤子，最后只剩下一条短裤的时候，电工的老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陪笑：“各位手下留情，等我回家好好教育他。下次他再敢惹你们生气，就由你们处理。”电工在女人的哄笑声中狼狈抓起衣服逃之夭夭。叶之重头到尾都没有笑，她悲观地看到了自已的将来，结婚、生子，然后加入这帮女人的队伍，说着黄色的小段，拿男人做一些下作的游戏。想到这儿她不寒而栗，她对自已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手工茶做到后期，职工们一个个都像只瘟鸡，只剩下点头闭眼，严重缺觉，手上全是泡，吃饭都握不住筷子。所以任冰说手工茶是酷刑，倒也不假。大家都热切盼望快点上机器做茶。又熬了一个通霄，总算可以下班了，叶之向宿舍飘去。宿舍里，任冰、蒋晓、熊林正在讨论如果结了婚后，老公花心怎么办？蒋晓说只要末来的老公心里还有这个家，花就花呗。要不还能怎样？熊林说末来的老公在哪儿呢，我这辈子嫁不嫁得出去还成问题？任冰说最好找个安全系数高点的，所以咱女孩子得练就一双慧眼。三个人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叶之。叶之哈欠连连：“你们也太远虑了吧，男朋友在哪里飞都还不知道，都考虑到老公了。”任冰笑问：“花花啊，你到底是喜欢老大呀还是小五呀还是其中哪一个？”（任冰知道现目前叶之有五个男孩在追，依次给他们排名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小五）如果不是那颗易动的心，不是心里呼呼长出的翅膀在呼唤，这五个男孩其实都不错，但叶之明白自已的飞翔是早晚的一天，答应这五个男孩中的任何一个，他都会变成一块石头压在她的翅膀上，再也飞不起，这是叶之不愿意的。她要轻装上阵。任冰的追问象是空谷传来，越来越遥远，叶之睡眼朦胧喃喃低语：翅膀、翅膀。三个没睡的女孩面面相觑：“翅膀？叶之想吃翅膀了？”
　　 总算盼来了用机器做茶。任冰分在“刹青”车间，蒋晓，熊林分在“揉捻、解快”车间，叶之分在“烘干”车间。因为茶厂女人多，女人多的地方事非就多，话说来说去就全是矛盾。“刹青”车间主任很看不起烘干车间的人，说没用的人全分在了烘干车间去了。她刹青车间的人全是精英，无用的人她是不要的。这话传到了“烘干”车间，几十号职工气愤填膺，吆喝着要找“刹青”主任理论理论。叶之坐在车间里不动。“烘干”主任一把拉上她：人多力量大。几十号人到了“刹青”车间，已乱哄哄吵成一团。“刹青”车间的人果然是“精英”，她们正上窜下跳，指手划脚与“烘干”的职工在理论。她们的吵闹声惊动了厂长，厂长是个大头男人，他被这帮女人闹得头又大了许多。车间主任们的老公与茶厂的茶销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也得罪不了，也平复不了任何一方。他把问题扔给车间主任：你们说怎么解决？“烘干”主任说：谁说我们没用，我们哪个车间做不下来？我建议，所有的职工三个车间轮流来做。厂长问职工这个方案行不行？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行。厂长挥着手：现在大家各级各位干活去吧。到了“烘干”车间，主任对着叶之一副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我们车间没用之人。刚才任冰哇啦哇啦叫的时候，你就应该冲上去，我是领导不好与她计较，这个时候你就该顶上去。你倒好，事不关已跑得远远的。叶之不好意思：我不会吵架。
　　 职工轮流车间来做茶的结果不是这儿出了毛病就是那儿出了问题，厂长心痛将毛病和问题造成的后果算了算亏了几十万，在心里恨恨骂：这帮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后召开职工大会，还是按照原来的方案上班，谁也不许多说什么，如果说了什么闲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来，加工资不给加，有奖金不给发。厂长最后的两句话起了效果，一群女人暂时安静了下来。结束手工茶，机器做茶人就轻松不少。叶之就有精力到她的“世外桃源”转转。叶之的“世外桃源”里有片竹林，紧挨着它的有一池塘，沿池塘旁种了一圈的垂柳，再往前就是一片如云如雾的松柏树，叶之喜欢一人在“世外桃源”里流连忘返。因为她可以暂时丢开负债累累千疮百孔的家，枯燥无味的工作，俗不可耐的人。
　　 竹叶在风中哗哗作响，仿佛在拍手欢迎叶之的到来，叶之也频频点头算作回答。景色依旧，叶之思想却翻腾的厉害，是过安稳日子，还是辞职从此告别安稳。在电视上、报纸上她已看到有许多人辞职，嗅觉告诉她，社会在变。
　　 不远处有几只麻雀在打闹，一会又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叫一会，好似在争论。叶之想到小时候捉到了麻雀把它关进笼子，麻雀就是不吃笼中的水、米。最后饿死。好长的一段时间，叶之就是不明白，麻雀为什么宁愿渴死，饿死也不吃笼中的水、米。现在叶之明白了，因为麻雀长着翅膀，它是自由鸟，它的世界是天空、大地，自由自在地飞翔。关进笼子，失去了在天空的飞翔，它宁愿去死。叶之又听到了心中翅膀的呼唤，她打定了主意。
　　 叶之辞职后到了上海，吃尽了千辛万苦，到中年拥有一印刷公司。